第一卷 一個道士 第四章 萍水之緣

也許當時年幼,閱歷淺。我並沒有察覺到道士這句話別有深意。

只是在跟著叔父回茶館的路上,叔父問我說,你是不是覺得這個道士特別厲害呀?我點點頭說,他懂好多咱們都不懂東西,當然厲害了。叔父哼了一聲說,這有什麽了不起,他還能比我懂怎麽泡老蔭茶?

說完叔父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著傻笑,因為那是叔父第一次在我面前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話,看得出問題解決了,心情不錯。快到家的時候叔父又對我說,既然你覺得那個道士這麽厲害,那這些東西就讓你送回去給他算了。

我也爽快的答應了。叔父接著說,如果你和道士再說話,他問你有沒有興趣跟他學習,學他的這些手藝,你願意去學嗎?叔父說完這句話就看著我,似乎在從我的雙眼裏找尋答案。我這才知道,原來叔父這麽問,是因為道士那句“不管是不是來玩都歡迎你”,聽出了端倪。

可是我卻沒有這樣去想過,於是我有些慌張,不知道怎麽回答叔父。叔父接著說,我跟你父親並不親,跟你母親也是數面之緣,你父親死後我都是好久才收到消息,既然你母親將你托付給我,咱們雖然不同姓,但卻是血脈至親。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照顧你。

話題突然有點嚴肅了,我開始低著頭不說話。這個習慣是小時候上私學,被先生罵的時候養成的,以至於我在面對那些我束手無策的情況的時候,我常常會選擇低頭沉默。

叔父接著說,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卻還沒娶媳婦。我爹在解放前是做糧食生意的,有一個米鋪子,戰亂的時候給抄走了,留下點錢就死了,好不容易挨到了解放,手裏還有些金條銀票,銀票想要折現發現虧了太多,金條也只能賣去黑市,運氣好不被抓到,抓到了能抄的都給你抄走。

好不容易攢了那麽點錢想要做個小本買賣,將來能娶個老婆,眼看著日子要好過點了,我娘,也就是你奶奶又去世了。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個,咱們雖然疏遠,但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的人了。

叔父看上去有些傷感,我也一言不發。叔父說,可我沒別的本事,就守著這麽點破房子開個茶館,餓是餓不死,但也沒什麽出息,如果你留在我這兒,將來頂多是接手我的茶館繼續做下去,否則到那天之前,你都只是個打雜的小夥計。可你才十七歲啊,正是好時候,現在也不打仗了,你如果去上學又晚了,如果你母親把你托給我,卻讓我白白耽誤你的年輕,這也的確讓人很惋惜。

叔父頓了頓接著說,今天那道士,如果我沒有會錯意的話,他也許有可能想要收下你當學生,所以我問你,如果他收你,你會願意學嗎?我擡頭望著叔父,不知道怎麽回答。其實我覺得我內心是願意的,但是我又不想丟下叔父不管,非常矛盾。

叔父說,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希望你好好思考,道士這個行業在過去是很受人尊敬的,但是現在變了天,可就不一定會被人尊敬了。但是如果你趁著年輕踏踏實實去學一門手藝,能夠解決吃飯穿衣,能夠活得不比其他人差,總好過每天當個小雜工,混吃等死的好。

這段對話到這裏,也就突然停止了。叔父既沒有接著說下去,我也因為內心矛盾而並未立刻表態。

所以那天回了茶館打掃了那滿地的碎瓷渣子,直到吃完晚飯,我和叔父回屋之前,叔父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明天咱們要開門做生意了,歇了這麽多天,應該也不會太忙,你睡個懶覺吧,睡醒了以後,就把這堆東西給那個道士送過去。

由於叔父也是從他人那裏打聽到道士,從見面開始都一直“師傅”、“道長”相稱,所以我和叔父都不知道那個道士叫什麽名字,道號怎麽稱呼。

而當天晚上,我的確睡了個懶覺,因為前半夜我反復思考著道士和叔父那些意味深長的話,根本就無法入睡,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午飯了。

吃完飯收拾碗筷的時候,叔父問我,你是下午給道士送過去,還是改天再送?我想了想說,下午我就送過去。

當天下午,我帶著道士留在茶館裏的那些東西,去了道士的家裏。

道士問我,你叔叔說怎麽沒來?我說,現在店裏的麻煩事解決了,茶館又開張了。道士哦了一聲,將我帶回去的東西一一收拾好,只是那個木人,他拿著走到祭壇前的蠟燭跟前,將木人在上面翻著面花了幾個圈,然後在木人的脖子,手,腳上都纏上了紅色的線,接著把這紅色的線綁在一根筷子上,接著靠在香爐邊上。這時候我才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香爐。

香爐放在一個朱紅色漆面的高腳台上,香爐的兩側是手腕那麽粗的兩根大蠟燭,香爐前有三個白瓷酒杯,酒杯裏裝了液體,那應該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