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南行記

此番南行,依然走漢中道,順漢水而下。

老金一路忐忑,說要不要給太白山帶個信兒?免得阿幽小主擔驚受怕?恐怕有人誤會老金和中山綁架甚至殺害了主人。

到了武漢三鎮,秦北洋寫了一封親筆信,寄信到上海浦東的墨者天工公司,通過飛鴿傳書可以送到太白山。他讓阿幽不要擔心,也勿怪罪老金與中山,少則三四個月,多則半年,一定會回來的。

老金這才安心,去了名為“黃鶴樓”的小飯館,與中山大快朵頤武昌魚。秦北洋說起三國典故——東吳亡國昏君孫皓欲從建業遷都武昌,丞相上疏“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老金光顧著挑魚刺,沒聽出主人話裏有話。

吃完武昌魚,吞下熱幹面,啃光鴨脖子,老金打了個飽嗝,中山幹脆放了個臭屁。

老金羞愧地請罪:“主人,我生在太白山,打從斷奶起,每日兩餐都是獼猴桃和甘露水。雖說太白山的獼猴桃,吸取天地日月精華,三棵桃子的營養,賽過半斤羊肉泡饃,又無肉食的葷腥油膩,可謂人間極品,但我已經吃了四十年,早就吃到吐了!”

秦北洋笑而不語。他在東湖邊的古墓裏住了一宿,努力呼吸兩千年前的氣息,這才登上南下的火車。

粵漢鐵路,從庚子年修到現在二十二年,經歷過盛宣懷策劃的鐵路收歸國有,敲響清朝喪鐘的“保路運動”,南北軍閥的拉鋸戰……

慢吞吞的綠皮火車,進入春天的湖南。鐵路在長沙中斷。三人一獸,下車步行。老金到長沙南門妙高峰,代替孟婆送上幾支幹菊花,燒了三炷香,獻給在此中炮升天的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秦北洋掐指一算,孟婆竟已做了七十年的寡婦。

他們在湘江邊雇了一艘木船,艄公升起風帆,逆流而上。

又是夜航船。秦北洋與九色在船頭,再也不敢“伸伸腳”。

靜水深流,嶽麓山影影綽綽。對岸燈火,如夢幻一場。月亮像一鍋翻滾的濃湯,將自己煮得半生不熟。

路過江心的橘子洲,秦北洋想起歐陽安娜、齊遠山……同學少年,如今都在天涯何處?

春風湘江,夜涼如水,鉆進船篷,頭枕著湘江波濤入夢。

行舟三日,過了南嶽衡山與衡陽,轉入湘江支流耒水。這一路水淺流急,逆流而上,兩岸丘陵夾雜水田,秦北洋驅使九色下地拉纖。直到山區,棄舟上岸,步行趕赴嶺南。

是夜,撞見盜墓賊明火執仗挖墓。征得主人同意,老金用礦工鎬削掉一個盜墓賊的腦袋,剩下的抱頭鼠竄。秦北洋在這座被盜掘一空的南宋古墓裏睡了一宿,感慨山河破碎血流千裏的北洋亂世,已淪為史上最瘋狂的盜墓樂園。

次日,老金爬上一處高坡說:“翻過這座山,離我老家就不遠了。”

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五座大山,橫亙於湖南、江西與兩廣之間,合稱為南嶺,是為長江流域與珠江流域的分水嶺。

秦北洋看著身高體壯的老金問:“你不是生在太白山上的嗎?”

“別看我一口西北土話,祖上卻是廣西人。”

原來,早在金田起義之前,老金的爺爺,就跟隨楊秀清耕山燒炭,後來加入太平天國土營——史上第一支專業化工兵部隊“私挖地道,暗置地雷,以轟城墻”,為天國屢立奇功。

天京陷落,老金爹娘追隨幼天王逃上太白山。榮光大殿、秦始皇地宮復制品、天王陵墓等等浩大工程,都由這一家負責完成。

老金是天國第三代,秉承家傳手藝。他的“刺客道”只是勉強畢業,挖洞掘墓卻是興趣所在。天上地宮中的鎮墓獸,大部分是他親手捕獲的。

天色已黑,他們就在南嶺上紮營露宿。

“自古以來,只有我們秦氏墓匠族可以操控鎮墓獸。”秦北洋升起一堆篝火,觸摸著九色說,“老金,請問你們又是如何做到的?”

“金田起義時,從越南來了一位老者,自稱姓秦,明朝皇家工匠後裔——明清興替,他的祖先效忠南明朝廷逃入緬甸。永歷皇帝被吳三桂在昆明篦子坡絞殺,他這一支被逼逃亡越南,娶妻生子,繁衍兩百年,效忠黎、鄭、阮等王朝。東王楊秀清突發奇想——若將鎮墓獸馴服,用於討伐清妖,豈不妙哉?這位秦氏老者沒有後代,便將操控鎮墓獸之術,傳授給了我的爺爺。”

“太平天國曾用鎮墓獸打仗?”

老金用樹枝插了一支野兔,放在篝火上烤得焦香四溢:“太平軍初期不過數萬人,武器原始落後,為何得以突破重圍,入湖南,下武昌,直取天京?概因幾次關鍵大戰,鎮墓獸將清妖殺得片甲不留,奠定了東王楊秀清的地位。”

“除了九色,通常鎮墓獸一旦離開地宮,就會變成一對毫無用處的鋼鐵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