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莫高窟(三)

“庚子年,西元1900年,北京的義和團圍攻東交民巷的那天——王道士正在莫高窟清理淤沙,偶然發現這間密室,打開後看到滿屋子的寶藏。雖說,只有經卷文書,沒有金山銀海,卻是比金山銀海珍貴一萬倍的——歷史!”

李隆盛隨手抓起一件經卷,在馬燈下小心翼翼展開,蠅頭小楷手抄的《金剛經》。

斯文·赫定打開另一卷,卻是古印度梵文寫就的佛經原文。秦北洋也忍不住翻開一本,乍看像是清朝常見的滿文,又像蒙文,還是李隆盛給出答案:“此乃古回鶻文。”

秦北洋忍不住說:“庚子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城,我也是出生那一年啊!”

“王道士在藏經洞發現五萬余件經卷。七年後,斯坦因首次來到敦煌,在此取走經卷六百件,裝滿五大箱。”

“哎!這位先生,您是在罵我隨便糟蹋國寶?”王道士耳朵尖,竟在藏經洞外聽著了,“若非貧道發現藏經洞,哪有國寶重見天日?我剛發現經卷,趕緊向地方官報告。哪知混吃等死的縣太爺漠不關心。貧道又騎著毛驢,風餐露宿,冒著被狼吃了,被土匪走後門的危險,找到道台大人。此人看了經卷竟說古人的書法不如他好,就把貧道打發走了。”

“滿清的官員們,只知升官發財,國寶文物在他們心中,不如妻妾的三寸金蓮。”

“後來啊,那個叫什麽斯的英夷就來了。”

“斯坦因,英國籍匈牙利人。”

“對,貧道對藏經洞看守得緊呢,根本不讓外國人進來。”王道士看了一眼斯文·赫定,咽了口唾沫繼續,“我雖是道家,卻最崇拜唐三藏法師,斯坦因誆騙我說,他是唐玄奘的虔誠信徒,沿著唐僧西天取經的路線,走一步磕一個頭而來。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啊就被他唬住了,敞開了藏經洞的大門。”

李隆盛冷冷地說:“斯坦因之後,法國人伯希和來到藏經洞,因他精通漢文,看得懂經卷內容,挑走最有價值的六千多卷,還有唐代繪畫、幡幢、織物、木活字印刷字模……裝了十輛大車,最終運往巴黎。”

“伯希和。”

秦北洋眼前浮現那個穿著法國軍裝的大漢學家。

“再往後,日本的橘瑞超、吉川小一郎,俄國的鄂登堡,先後來到莫高窟,向你買走了不少經卷吧。”

“這……”王道士想起剛才的明碼標價,“無量天尊!佛法道法,均屬天下眾生之法,由洋鬼子帶回其本國,弘揚我道我佛,令其人民改宗儒釋道三教,豈非傳播中華文明之福音?”

聽他這番狡辯,秦北洋也是哭笑不得。李隆盛用德語對斯文·赫定說:“先生,我們是來考古探險,而非竊取寶貝,聯合考古隊所得文物,全部歸屬中國政府。”

這是對瑞典大探險家的警告嗎?莫高窟藏經洞中,秦北洋斜睨著李隆盛俊朗的側臉,真是謎一樣的劍橋博士。

退出藏經洞,秦北洋兩手空空,失魂落魄,竟不敢再回洞窟,怕見著卡佳傷心。

正好九色跑到腳邊,秦北洋摟著小鎮墓獸,眺望莫高窟對面的三危山。

李隆盛低聲道:“北洋,既已來到勝地,不如我陪你轉轉?”

秦北洋不好回絕,便跟著他爬上莫高窟的腳手架,一連觀賞了好多個洞窟。劍橋大學物理學博士,對歷史、考古、藝術、宗教如數家珍,猶如文藝復興時代的通才達·芬奇。

看著瑰麗絢爛的壁畫,凝視一則則佛本生故事,仰望飛天樂隊彈奏天堂之音,秦北洋心中想的卻是千年前的畫工們,遊走四方,居無定所,受供養人雇傭,或本身就是虔誠的苦行僧,走入一間間蜂巢般的洞窟,日夜相伴一豆燈芯,如同墓匠族在地宮修造陵墓。正是有了這些無名的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才造就了這個有名的敦煌莫高窟。

下一幅壁畫,小鎮墓獸九色竟雙膝跪地。秦北洋用馬燈照射,土紅色背景中一匹白鹿。畫工用赭石和石綠在鹿身上點彩,綴了九種顏色。整幅壁畫以“凹凸法”渲染,深色暈染外緣,中間漸淺,最亮處白粉點染,表現萬物的體積感。色彩濃烈,有印度人的審美趣味。勾畫形象的輪廓線,屈如鐵絲的線條遒勁,簡潔自然而有力道。畫中的山水風景,以土紅或藍綠等色平塗的,無皴擦,極具裝飾感。

李隆盛觀察後說:“這是鹿王本生故事,估計是北魏時期,受到西域與印度影響。”

“鹿王本生?”

秦北洋下意識看著腳下的九色,想起它的青銅外殼裏頭,藏著一只上古神鹿的肉身。怪不得它會跪在這幅壁畫前,因為看到了同類或前輩?

“此鹿非尋常之鹿,而是釋迦牟尼佛的前世。佛陀經歷過無數前世,每一世都是修行的過程,累世疊加才達到成佛之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