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樓蘭古城(二)

九色輒然一驚,鹿角如春天的花兒綻開,四周響起胡琴,胡箜篌、琵琶、五弦、忽雷、火不思……無數西域古樂器的聲響,就如秦北洋在喀什噶爾或葉爾羌聽到過的本地歌舞,熱鬧、神秘而悠遠。

接著人聲鼎沸,仿佛置身於一座超級大巴紮,還有駱駝與駿馬的嘶鳴,不時響起圍觀表演的掌聲,姑娘們唱起各個民族語言的歌謠。

卡佳慌亂地注視四周,一團漆黑什麽都見不到,猶如被關進一座廢棄的電影院。

電影開場了。

原本的墓道兩邊,猶如拉開兩道銀幕。不知從什麽角落,投射來電影放映般的光束。

他們看到一座活生生的城市,兩千年前的西域,絲綢之路上的樓蘭。

不僅有吐火羅血統的樓蘭人,還有峨冠博帶的漢人、來自祁連山與青藏高原的羌人、大草原上的匈奴人、信仰拜火教的河中粟特人、傳遞健陀羅文明的大月氏人、皮膚黝黑的天竺佛教僧人,甚至羅馬帝國的戰俘奴隸……

秦北洋茫然地站在兩千年前的樓蘭街道,看著四周熙熙攘攘,卻無一個人注意到他?甚至有人從他的身體中間穿過,彼此卻毫發無傷。

這些人都是鬼魂?

不,此時此刻,在兩千年前的樓蘭國,自己才是一個鬼魂。

卡佳也是,還有九色、幽神、俄國馬,並不為這個時空的人們所見,更無法觸摸。

一隊身著漢朝衣冠的騎士飛奔而來,幾乎直撞到秦北洋胸口。為首的漢人風塵仆仆,貌似書生,腰間卻佩著環首刀。

跨越戈壁而來的侍衛們,用最後的體力疾呼:“大漢使節,假司馬,班超,拜謁鄯善王!”

班超?

這個彪炳青史的名字,秦北洋怎會陌生?“鄯善王”便是樓蘭王。西漢時叫樓蘭,東漢改名鄯善。

這一晚,樓蘭城裏,將要發生一件大事兒,也將是班超偉大事業的起點。

班超之父班彪,就是一位歷史學家,曾為《史記》寫後傳。兄長班固,子承父業,奉詔修成《漢書》。妹妹班昭,又在班固死後,奉詔入宮續修《漢書》以至完成。

生在書香門第的班超卻說:“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班超的夢想是絲綢之路。

他隨軍出征西域,僅率三十六人抵達樓蘭。他發現了匈奴使節,鄯善王可能背叛漢朝,班超召集三十六名勇士,飲酒高歌,夜襲匈奴營地斬殺使節,並將首級獻給鄯善王,迫使其重新歸附漢朝。

從此以後,班超縱橫西域萬裏,據守疏勒國盤橐城,玉門關外一支孤軍。他被朝廷任命為西域都護,受封定遠侯,食邑千戶,後人稱為“班定遠”。他使西域所有國家歸附東漢,實現了投筆從戎立功異域的夢想。

班超也是個大探險家,派遣甘英出使大秦——此大秦非彼大秦,而是盛極一時的羅馬帝國,執政者正是圖拉真皇帝。甘英穿過安息帝國,至波斯灣被阻攔而還,也可能到達了美索不達米亞。這是在唐朝以前,中國人走過最遠的路,大漢國威已遠播於整個歐亞大陸。

久居西域的班超,年老後思念家鄉,妹妹班昭也給皇帝上書請求召還哥哥。班超在西域三十一年,等他回到京城洛陽,卻在故鄉被當作胡人——據說大漠的風沙改變了他的皮膚和眼睛的顏色。

這是異域之人的故事,也會是秦北洋的故事嗎?

忽然,樓蘭古城中所有的光,滅了。

光的另一頭,是小木。

他命令盜墓賊們爬下駱駝,古往今來,沒人騎著駱駝鉆到墓裏去的——駱駝鎮墓獸除外。

小木的手下都是年輕後生,最小的才十五歲,上面和下面的毛都還沒長出來,是親娘把這孩子交到小木手裏,盼望跟老大升棺發財,往後也做個頂天立地腰纏萬貫的盜墓英雄。

兩個月前,小木帶著洛陽盜墓村的小夥伴們,在關中挖了鹹陽唐朝大墓,發現了上官婉兒與鬼子母神鎮墓獸。盜墓比武大會,小木大獲全勝,戰敗者狼哥做了鎮墓獸的晚餐。

經過武則天的乾陵,他們帶著上官婉兒墓裏的金銀財寶,回到洛陽。小木成了盜墓村的大首領,天下七大盜墓流派之一中原派的領袖,便是俗話說的“扛把子”。

小木是天生的盜墓賊,一天不掘墓就心裏發慌,決定再幹一樁大事兒。

這回該去哪兒呢?小時候,老爹教會他算卦,這也是土夫子的邊緣技能,但對確定古墓方位,墓道口距離,甚至動手的良辰吉時都至關重要。盜墓不止是體力活,更是個技術活,需要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中達人情,乃至於經邦濟世的人才,方能操此大業,否則不過是毛頭小賊。按照二十世紀文明人的流行話來說,盜墓還得學習“德先生”與“賽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