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英卡的詛咒(二)

清晨的水邊,羅布人劃著獨木舟,撒下網,收獲一天的口糧。海市蜃樓中的少女英卡,她也推著獨木舟下河。李隆盛跳上船,幫她劃槳捕魚。

寒冷的微風吹過,掀起水面陣陣漣漪,蘆葦隨風擺動,吹過她的裙裾,臉蛋變得紅撲撲。

李隆盛略帶羞澀地說:“感激你救了我的命。”

她卻大笑起來,說漢人不會懂大漠深處的人們。羅布人很少,不過一百來口人,偶爾看到一張陌生面孔,對他們來說就很幸運。

“這裏是世外桃源?”

英卡依然搖頭,對羅布人來說,這裏就是世世代代的家園。

忽然,李隆盛站在獨木舟上說:“這裏可以遊泳嗎?”

“不可以。”她將李隆盛拽回來,又把槳插入湖水中,貌似深不可測,目光變得神秘兮兮,“你想被神龍吃了麽?”

自古以來,羅布泊大澤中就有神龍出沒。這神龍見首不見尾,威力無窮無盡,喜怒無常,時不時就讓洪水滔天,淹沒樓蘭的田野城市,又來吞吃湖岸邊的人。兩千年前,就有樓蘭神龍祭。每年冬天,都要往大湖裏扔一對童男童女,祈求神龍不要危害一方。後來,神龍漸漸平息,不再出沒。有人說神龍隨著羅布泊的幹涸而死,有人說神龍遷移去了塔裏木河,甚至天山外的熱海……

神龍的傳說永遠留在羅布人中間,留在樓蘭王國子民後裔心中。

“也有人說,神龍一直都在,只是我們都看不到,不知什麽時候,神龍還會回到樓蘭。”英卡撩撥一頭烏黑長發,就像滿身鱗片的龍女,“那個人,就是我。”

“你真美。”

李隆盛抑制住了吻她的沖動。

仿佛水下有神龍幫著他們劃槳,很快到了羅布淖爾另一邊。上岸穿過胡楊和紅柳,灌木叢外,一望無際的荒原,就像一道國界,把他們牢牢鎖在裏面。

這裏的人,只知打魚放牧,從沒去過外面,不知道還有戰爭和暴政。若沒有大漠阻擋別人闖入,羅布人恐怕早已滅亡。

在羅布淖爾生活了數日,李隆盛精通多種語言,發現羅布人的語言底層,保留許多古代印歐人種的吐火羅語成分。這是近些年剛被破譯的死語言,源於新疆發現的古文獻,其中也有法國大漢學家伯希和的功勞。他發現村裏的一些陶器,跟在米蘭遺址的文物很像,甚至同樣有漢文隸書與佉盧文,說明樓蘭古城離這此不遠。

這天夜裏,李隆盛和英卡走到蘆葦叢中,看葦花被風吹上星空。萬籟俱寂,水波幽清,好像回到兩千年前,異域之人班超來到樓蘭古國的年代。

“英卡,問你個問題,為什麽你會說漢話?”

“我媽媽是羅布人,但我爸爸不是。”

她撿起一粒石子扔向羅布淖爾,在水面上彈跳了七八下才沉沒。

“他是漢人?”

“不,他是歐羅巴人。”

羅布泊的水面,倒映滿天星鬥。水面上最亮的星星,是英卡的雙眼。

李隆盛盯著她的眸子:“歐羅巴人?哪個國家的?”

“不知道。”

英卡分不清西洋各個國家,只知道漢語裏的“歐羅巴”。

“那你說得清他的長相嗎?”

“我從沒見過他。在我還沒出生時,他就離開了我們。媽媽說,爸爸有很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窩子,蒼白的面孔……反正跟你們漢人不一樣,跟喀什噶爾人、和田人、葉爾羌人也都不同。”

忽然,李隆盛想起了一個人:“你知道自己是哪一年生的嗎?”

“你們漢人說的庚子年。”

“年頭年尾?”

“年尾。”英卡立即感覺到了什麽,“你認識我爸爸?”

李隆盛沉默許久,一個名字呼之欲出——斯文·赫定。

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中國人的庚子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城,斯文·赫定卻來到羅布泊,發現了樓蘭古城。

那年春天,來到羅布泊的歐羅巴人,只有這一位瑞典的大探險家。

二十年前,斯文·赫定三十五歲,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作為來尋找樓蘭的探險家,他自然也會吸引兩千年後的樓蘭少女。

“我不認識。”

李隆盛撒謊了,考古探險隊生死未蔔,誰知此生還能不能再見到?

混血少女英卡,原來是斯文·赫定的女兒,她流著一半樓蘭人一半北歐人的血。

樓蘭人的吐火羅血統,北歐人的日耳曼血統,還有羅布人中的突厥、羌族、蒙古甚至漢人血統,共同雕塑出英卡近乎完美的五官。但總體來說,她的雅利安人血統占據優勢。

數日前,沙漠上出現海市蜃樓,她的容貌飄浮在天空,引得李隆盛魂牽夢縈,原來是老天有眼,為了讓斯文·赫定看到女兒。

英卡說,爸爸從沙漠另一頭而來,只在羅布泊停留幾個月。等到他不辭而別,媽媽才發現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