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父親的種子

這一晚,格奧爾基·秦立下大功。

他埋葬了所有村民,包括工匠聯盟成員亞歷山大,在老頭墳前大哭了一場。

秦北洋被編入紅軍小分隊,成為一名蘇維埃的中國戰士。

保爾說,紅軍隊伍裏有不少在俄國的中國勞工。他們都是最勇敢的士兵,狂熱地支持布爾什維克,人數多達十萬,組建了幾支中國團,在與白軍的戰鬥中功勛卓著。

秦北洋有些猶豫,若想參軍打仗,兩年前在北京南苑,“北洋之龍”王士珍不是沒給過機會。紅軍正在向西伯利亞進軍,目標是解放整個俄國,直到太平洋,那不就與中國東北接壤了嗎?他暗暗打定主意,到了遠東就想辦法回國。

紅軍答應了他的條件:一是必須要跟九色一起戰鬥,二是保留他的武器:唐刀與十字弓。

他剪去一頭長發,換上軍大衣和鑲著紅星的布瓊尼帽,騎上一匹純黑的頓河馬,背著一支步槍。四蹄踏雪的九色緊跟左右,告別烏拉爾山脈,向著西伯利亞,向著東方,前進。

1920年,紅軍的反攻勢不可擋,海軍上將高爾察克兵敗如山倒。

秦北洋跟著大夥兒呼喊“烏拉”。他參加了無數戰鬥,受過兩次傷,身邊戰友一個個倒下,很幸運自己還活著。他悄悄告誡九色,不到萬不得已,切勿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不要用鎮墓獸的能力幹預人間的戰爭。戰士們很好奇九色,它的赤色鬃毛像俄國的高加索犬。秦北洋順坡下驢,就說它是個串串,有各種獒犬血統。有時九色目露兇光,渴望參與戰鬥,渴望對白俄的殺戮,為烏拉爾山區村民們報仇。打掃戰場時,它還會爬到死人堆上,舔噬冰凍的血液,像一條饑不擇食的狼……

保爾·柯察金成了秦北洋最好的朋友。戰友們都說烏克蘭人保爾與中國人格奧爾基是天生一對。在保爾的推薦下,秦北洋加入了共青團。保爾出生在烏克蘭西部的秀鎮,從小就沒了爹,媽媽是個洗衣娘。他十二歲到火車站打工,嘗盡人間風霜。十月革命爆發,白軍占領了秀鎮,半大孩子的保爾參加紅軍。他愛讀《牛虻》與《斯巴達克斯》,常跟戰友們講述小說裏的故事。

有一夜,紅軍露宿在西伯利亞的荒野,四周此起彼伏狼嚎,撕咬白衛軍的屍體。保爾拿出一張照片——穿著水手服的美少女,栗色頭發梳著大辮子,裙擺下是帶花邊的短襪。

“她叫冬妮婭,我愛她!”保爾看著寒冷的月亮,將照片放到唇上,“我最親愛的格奧爾基,你有喜歡的姑娘嗎?她在中國嗎?”

秦北洋慢慢呵出一口熱氣:“我跟她在世界盡頭別離,她應該早就回中國了……如果她還活著。”

“你一定很想念她?”

“嗯,我會找到她的。”

他看了一眼小鎮墓獸九色的琉璃色眼睛。

第二天,紅軍進入鄂木斯克,解放了這座白俄的據點,海軍上將的老巢。

秦北洋第一時間去了郵局,想給中國寄一封信,收信人名字是歐陽安娜,地址就寫北京大學歷史系。

郵局職員是個微胖的年輕姑娘,她說現在戰亂,東方郵路不通,只能給莫斯科與彼得格勒寄信。她看到信封上的寄信人名字,是個俄語的“ цинь”,就是“秦”。

“中國人,你姓秦?”

“是。”

“我的丈夫也是中國人,他也姓秦。”女職員苦笑了一聲,“一年前,他離我而去,現在不曉得在哪兒呢。”

秦北洋想起父親在鄂木斯克住過一年,他為海軍上將高爾察克效勞,還跟一個俄國小寡婦同居。

“他叫什麽名字?”

女職員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寫著三個正楷毛筆字:秦海關。

這是父親的筆跡啊,秦北洋尋思該叫她後媽嗎?這正是讓老秦神魂顛倒第二春的小寡婦。

“我知道他在哪裏。”他低聲在櫃台上說,“天堂。”

小寡婦職員請假下班,拽著秦北洋回家,說要給他看一個人。

到了一間木頭房子,墻上掛著老秦與小寡婦的合影,證明她沒說謊。屋裏有幾件中式家具,一看就是秦海關親手做的,甚至能聞到他的氣味。

不僅是父親的氣味,還有父親的種子——他看到一張搖床,躺著一個嬰兒,差不多三個月大。

“是個男孩,跟他爸爸長得很像!”小寡婦抱起孩子,放到秦北洋的眼前,“對了,他跟你也很像!”

“這是……”

秦北洋震驚了,仔細看這孩子相貌,果然是個中俄混血兒,甚至中國人的成分更多。烏黑的眼珠子,柔順的黑頭發,夾雜幾根黃毛,看起來特別健壯,蹬著一雙粗腿。

這孩子的後脖子也有一對赤色的鹿角形胎記。

不用滴血認親了,這是秦海關的遺腹子,秦北洋的親弟弟,兩兄弟相差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