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利維坦的肚腸

“我們目的並非殺人,而是在巴黎的世界各國首腦面前宣誓——朝鮮是一個獨立國家,誓死反抗日本的殘暴統治。為了這個偉大目標,犧牲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足惜。我原本在東京讀大學,受盡日本人的歧視和侮辱,秘密參加了獨立會,成為專殺日本人和賣國賊的刺客。”

“五月四日,中國也爆發了學生運動。”秦北洋估摸著獲得對方信任,順藤摸瓜說下去,“你認識那些中國刺客嗎?”

“嗯,這一帶有很多刺客,來自不同的國家。但我只信任中國刺客。”

“你能帶我去見中國刺客的主人嗎?那個女孩子。”秦北洋補充一句,“我是她的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說。”

“你若騙我,我定會殺你!”

刺客畢竟是刺客,秦北洋答道:“你不殺我,他們也會殺我。”

他被放出來,雙手反綁在身後。朝鮮刺客背著唐刀,手提馬燈,照出一條甬道,也是古老的墓室,仿佛還有鎮墓獸潛伏在黑暗中,等候消滅盜墓賊。秦北洋能嗅到腐爛的汙泥氣味,從蒙馬特高地順流而下,直沖向塞納河與大西洋。

這是利維坦的肚腸。

維克多·雨果說過——人類的歷史,反映在下水道的歷史中。

“在這個死灰色的地方,有著它的黑暗處,但秘密已不存在。每件東西都顯出了原形,或至少顯出它最終的形狀……巴比倫的消化道,是洞,是坑,是道路四通八達的深淵,是巨大的鼴鼠洞,人們在那過去是榮華富貴的垃圾堆上,仿佛看見了那只瞎眼的大鼴鼠在黑暗中徘徊,這鼴鼠就是往昔。”

十九世紀,巴黎下水道經過全面修繕,已變得高大堂皇而幹凈。只有一小部分殘留中世紀的模樣,任何警察都不敢涉足,不僅藏汙納垢亡命之徒,還有數百年積累的有毒氣體……

在一段布滿人骨碎片的角落,古代殺人越貨拋屍之地,秦北洋看到前面出現四個影子。

不消說,那就是阿幽等刺客,他們非常敏銳,立即分散隊形,各自抽出匕首,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是我!”朝鮮人用日語說,“有人要見你們的主人。”

阿幽的面孔漸漸顯現,瞳孔在燈光下劇烈收縮,她看到了秦北洋。

刺客們的主人輕蹙峨眉:“哥哥,對不起,你受苦了!松綁。”

不曾料到,刺客阿海將這段話翻譯成流利的日語,朝鮮人方才聽懂松綁。

秦北洋的雙手解脫出來,活動手腕說:“阿幽妹妹,我只問你一句:光在你手上嗎?”

“是。”

“光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她的父親是個公卿貴族,並非政要人物,綁架她毫無用處。請將她交還給我。”秦北洋頓了頓,看著阿幽身後的刺客阿海與“老爹”,這對殺父殺母的仇人,“我還可以保證,讓她不說出你們的長相,不泄露這個地方的蹤跡。”

“她為何會聽你的話?”

“就跟一年前,你為何要來房山大墓裏救我一樣。”

秦北洋的這番話,讓阿幽的眼神微微顫抖,“老爹”在她身後提醒:“主人……”

阿幽擺了擺手:“老爹,這女孩對我們沒用。”

“感激不盡!”

秦北洋畢恭畢敬地鞠躬,仿佛阿幽也成了他的主人。

他跟著刺客們拐過一個岔道口,看到一扇上鎖的鐵門。脫歡用鑰匙開門,馬燈照亮幽閉的暗室,有個鮮艷的身影,像落入陷阱的小鹿,發出一道光。

光。

嵯峨光。

十二歲的日本小姑娘,依然穿著和服,蜷縮在暗室角落。她先用日語哀求“放我走!”又用並不流利的英語和法語說了一遍。

突然,光向著光亮狂奔,正好撞上一個男人堅硬的胸膛,聽到一句日語:“光,我是你的哥哥,秦北洋。”

小女孩的眼淚水迸裂而出,用力觸摸他的臉頰與長頭發。光嗚嗚地哭著,埋怨他到底去了哪裏?秦北洋將她拽到自己身後,不要面對刺客們。

他劇烈咳嗽,幾乎一個趔趄摔倒,還是光把他攙扶住。秦北洋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阿幽,你們接下來還要做什麽?”

阿幽回答:“哥哥,你離開巴黎吧,接下來的幾日,將會發生驚天動地之事,請你走得越遠越好。”

“驚天動地之事?為了鎮墓獸?”

“我不能說。”

“不管會發生什麽?秦北洋不會臨陣脫逃。”他喘息著低頭,強撐著說出最後一個問題,“白鹿原唐朝大墓小皇子的棺槨在哪裏?”

刺客“老爹”代替主人做了回答:“你不需要知道。”

看到這張老面孔,秦北洋橫著眉毛說:“十年了,我一直想親手殺了你。我還想知道,十年前在天津德租界,你為何殺死我的養父母?”

眼看又要劍拔弩張,血濺五步,阿幽堵在秦北洋與“老爹”之間,低聲說:“哥哥,所有的秘密,終有揭開的一天。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它在一個安全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