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火燒達摩山

“刺客真的躲藏在船上嗎?”秦北洋拉上車廂玻璃窗簾,只露出一道縫隙往外看,“你說,此時此刻,會不會有雙眼睛正在監視我們?遠山,不用避諱阿幽。她的命是被我撿回來的,你說吧,我不想等!””

阿幽冰雪聰明,立時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頭倒在車廂角落裏,就當什麽都沒聽見。

“無論八年前的天津德租界滅門案,還是兩年前香山碧雲寺刺殺案,抑或兩個月前的上海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大屠殺案,都是沖著你秦北洋來的。現在危機四伏,你務必要當心!”

齊遠山一把抓住他的手,青春年少,寒夜裏的手掌心熱得滾燙。

四輪馬車已自西向東橫穿大半個上海,抵達公共租界的蘇州河北岸,虹口一帶密如蛛網的小道。

忽然,拉車的馬匹嘶鳴幾聲,無論車夫再怎麽抽鞭子都不走了。馬車外呼嘯著開過一輛大卡車。秦北洋感到一陣燥熱。馬車夫說有條兇狠的大狗擋道,把馬嚇住了。齊遠山下車,發現是海上達摩山養的看門狗,純種的德國黑背,怎麽跑到街上來了?反正轉過路口就到了,秦北洋付了車錢,帶著阿幽向前走了幾步。

海上達摩山。

望著這棟三層樓的折中主義建築,堅固如中世紀的堡壘,秦北洋內心的燥熱愈演愈烈。他先給阿幽在街對面的旅館要了間客房,讓她早點休息。

齊遠山想把那條德國黑背抓回來。平日裏這條狗最聽他的話,這回卻瘋狂地攻擊他,幸好他抓了根木棍自衛,狼狽不堪地逃回大門。

他倆小心地走進外面的院門,沒有看到門房,齊遠山更加疑惑,高聲叫喊兩下,整棟公館墳墓般死寂,沒有一盞燈亮著,像黑暗中的大海。

秦北洋胸口的玉墜子又發熱了。

洋房底樓有著巴洛克式的大門,懸掛“海上達摩山”的匾額,前清名臣洋務派大佬盛宣懷所題。秦北洋仰著脖子站在底下,總感覺這塊匾額有點被掛歪了。

走進底樓的廳堂,齊遠山隨手打開電燈。燈泡裏發出噝噝的叫聲,閃爍幾下之間,陰陽明滅不定,眼前似乎飄過許多張面孔,猶如地宮裏的鬼魂。秦北洋瞪大雙眼,彎腰擺出摔跤動作,已準備好與不速之客做生死搏鬥。

電燈徹底亮了。

敵人並沒有出現,眼前只有一片猩紅,如同匕首刺破了秦北洋的瞳孔。確切地說,客廳裏沒有一個活人,卻躺著十幾具死屍,鮮血正在地板上蜿蜒流淌,浸濕兩個少年的鞋尖。

齊遠山的兩頰都在抽搐,他認出了門房的臉,接著是司機,還有四個保鏢、兩個廚師、三個女傭、一個丫鬟、一個園丁,總共十三口人。

這些面孔有的驚恐,有的迷惑,有的憤怒,也有的平靜。至少有七個人死不瞑目,雙眼死魚般地看著天花板,或注視剛剛闖入的秦北洋。

齊遠山的膝蓋在顫抖,不由自主跪在血泊之中,向十三個死者磕頭頓首。

屍體被平攤在客廳地板上,顯然不可能在這裏被殺,而是死後被拖進來,仿佛列隊迎接主人歸來。秦北洋靠近了一一查看--所有屍體脖頸都有兩寸長的傷口,他甚至大膽地用手指伸入傷口,觸摸到斷裂的氣管,確認都是被匕首割喉所殺。

唯獨有兩個保鏢,除了割喉,胸口也被紮破,大概是有過一些搏鬥,但也不過多活了幾秒鐘。

“血還是熱的!”

秦北洋打破這該死的平靜,他意識到這些人剛死,兇手還沒走遠,或者就在這棟樓裏?

全身血液湧上頭頂,他飛快地奔上二樓,幾乎被樓梯絆倒,發現私家博物館的大門開著。攝手攝腳進去,聞到一股腥氣。他在墻上摸到電燈開關,同時摸到一塊彈孔,鑲嵌著變形的銅彈頭。燈亮的刹那,博物館已變成了廢墟。

所有的玻璃櫃子都是空的。

除了門口裝飾的一對鹿頭鹿角還在,西周的青銅大鼎、西漢王陵的兵陣俑、唐三彩的武士與侍女、北宋的汝窯天青釉碗、西夏的水月觀音絹本彩繪、遼代的木雕佛像……

一夜之間,煙消雲散,仿佛它們從沒來過這裏,僅僅存在於秦北洋的大腦幻覺之中。

他飛奔到廳堂最深處,發現幼麒麟鎮墓獸也不見了。

“九色!”

秦北洋狂怒地呼喊“愛犬”的名字,卻在玻璃櫃子的背後,發現了一具屍體。

剛看到那兩撇拿破侖三世式的胡子,他就明白這棟房子的主人也死了。

歐陽思聰倒在血泊中,咽喉被割開兩寸長的口子,氣管暴露於空氣。臉頰有道細細的傷口。他的右手握著把左輪槍,秦北洋掰開死人的手指,槍裏還有五發子彈。說明歐陽思聰在臨死前,進行了短暫的反抗。可惜,子彈擦著刺客身邊飛過,擊中了電燈開關旁的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