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中華帝國的棺材

“屍變?”

作為營造皇家陵墓的工匠,秦海關知道屍變是怎麽回事。

自古以來,有許多屍變記載。有人說是雷電的緣故,也有人說是在無月之夜,陰性之貓恰好跳過遺骸心口所致。屍變有僵屍、血屍、肉屍、行屍、詐屍、毛屍、走屍、醒屍等十八種之多。蒲松齡《聊齋志異》第三篇就叫《屍變》。雲居寺的大和尚說,這是人在生死間的過渡期,所謂“中陰身”。

“秦師父,實在難以啟齒啊!為盡快解決這一問題,我已把棺材運來了。”

秦海關帶著兒子去看馬車上的棺材,果然不時發出轟隆隆的聲響,似乎有人在裏面用腳踢棺材板,馬車夫嚇得遠遠地躲在一邊。

死者的兒子也不敢靠近棺材,遠遠地吼一嗓子:“父親大人,請歇息歇息,別瞎折騰啦!大清早就亡啦,如今是中華帝國,袁世凱當皇帝。今晚,您就要入土為安,放心地投胎去吧。”

若真是戊戌六君子的冤魂作祟,聽到這話還不得氣得活過來?秦北洋暗暗想要發笑。

“不會是還沒死吧?”秦北洋問。

“父親斷氣那天,中國大夫,外國大夫,全都來看過,確認死得透透的。別看現在寒冬臘月,停屍在家的第一天,就有蒼蠅飛過來了。”來人哭喪著臉,“家門不幸啊,這口棺材,鬧了整整三個晝夜,動靜大得驚動了街坊。”

秦北洋大膽地靠近馬車上的棺材,隱隱聽到裏頭有人高聲吟詩,斷斷續續,竟是譚嗣同遇害前的絕命詩——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駱駝村裏有幾個老湘軍的後代,秦北洋聽出這聲音,竟然有湖南話的腔調,而譚嗣同恰是湖南人。

喪家連連搖頭:“我家是北方人,先父是個京官,怎麽可能會說湖南話?必是戊戌六君子的冤魂不散呢。”

秦海關立刻把兒子拉回來,轉頭問喪家:“請問你為何要來找我們?”

“卸任的內務府大臣,乃是我家世交。他說先父的此種情況,必須盡快尋找合適地點入土埋葬。若是過了頭七,恐怕將釀成大禍。”

“古書上確實有這種說法,說是最可怕的屍變,會爬出棺材殺光全家,還要危害四鄰八鄉,成為一方的妖孽。”

“對啊,內務府大臣說,當今普天之下,唯有建造過皇陵的秦師父才能幫我解決問題。如果埋在普通墳墓之中,根本壓不住這口棺材,恐怕隔天就會破土而出。必須尋覓純陽至剛的龍脈與龍穴才能鎮住。”來人當場掏出五十塊銀圓作為訂金,幾乎要給老秦跪下,“秦師父,我是幾經輾轉,才找到此地。今日是頭七,求您務必在天明前尋到龍穴,讓先父入土為安。”

秦海關接過沉甸甸的五十塊大洋,對方承諾事成之後,再給五十塊大洋。老秦幹死幹活一年,都掙不了這麽多錢。何況年關將近,有了這些錢就可以還清房租,給兒子買幾斤好肉,做兩件好衣裳。等到明天開春,還能張羅著娶兒媳婦了。

老秦美美地想著,便接下了這樁生意,也算是行善積德了。至於秦北洋自己嘛,琢磨著要一輩子做工匠了。偶爾,他還會夢見自己親手設計的鎮墓獸“大羿”,願它在光緒帝的崇陵地宮內平安。

遙望香山,冷月隱入寒雲,京郊大雪紛飛。

秦氏父子走在前頭,喪家裹上貂皮襖子,跌跌撞撞地跟隨,最後是馬車夫趕著一輛裝著一口碩大棺材的馬車,趁著暗夜直奔香山而去。

這一帶住著前清健銳營的旗人,原是遠征大小金川的特種部隊,日後世居於此,還有乾隆朝的練武場。

清朝滅亡後,這些破落戶的孩子們,仗著世代練習武術,常把駱駝村的少年打得滿地找牙。自從秦北洋來到這兒,就把香山健銳營打了個遍,再也沒人敢惹他了,還交了幾個旗人小朋友。

碧雲寺位於香山北麓,相傳為耶律楚材後裔在元代所建,歷經明清兩朝多次擴建,乾隆年間建成中國最大的金剛寶座塔,五層須彌座上聳立五座漢白玉密檐式塔。日後,孫中山先生在碧雲寺停靈四年,也可佐證此地風水極佳。

不過,從未有人在夜裏尋找過龍脈,黑燈瞎火的如何觀察?也無從探究陽光照射的方向,何況這暗淡無光的雪夜,天上連星星都找不著。若不是為了一百塊大洋,秦海關是斷難從命的。

他也對喪家直言相告,這龍穴未必能找準確。但喪家說沒關系,只要是皇家工匠秦師父找的,他就吃了定心丸——重要的不是龍穴對不對,而是造墓的人對不對。

眾人一番輾轉,地上漸漸起了積雪。秦海關放棄了觀察龍脈的企圖,畢竟給皇帝造了一輩子地宮和鎮墓獸,就算閉著眼睛憑感覺,他也能感應到龍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