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23)

轉身下船時,高大爺早已沒了激怒跳上甲板時的矯健,步履遲重蹣跚,清曉連忙呼喊著“高世伯小心”,上前攙扶他下船。

“這次多謝你,盧世侄。此事請你再不要提起了。”丟下這一句話,上了岸的高大爺頭也不回地遠去,青布衣的背影冉冉隱沒在雜木林中,片刻後遠處隱約響起馬蹄與喝道之聲。

此刻月坡才反應過來,怒不可遏地瞪著返身走回的清曉:“是你帶他來的?誰讓你多事!”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令尊滿城找你,頭發都急白了!”清曉驚訝地看著月坡,毫不客氣的回敬道。

就連阿鸞心裏都隱隱覺得月坡有些過分,從小失怙的他倒是渴盼也能有嚴父教導責罰,但記憶中有關父親的畫面,卻只有他被陌生怪客抓走的那一幕而已……

“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和他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了!”月坡冷笑著,不僅不為所動,還撞開清曉踉蹌著要走下船去。

“你以為高世伯會就此罷手嘛!”清曉也不回頭看對方,沉聲說道,“頭一回捕快來抓人,第二回戲台大火,你以為都是誰做的?”

阿鸞看看月坡,又看看清曉,一時愣住了——所謂虎毒不食子,為人父的竟會用盡手段拆親生兒子的台,甚至不顧無辜者的死活?更何況這“高世伯”不僅買房置地如同兒戲,玉清散也成袋出手,而且“上”能結交達官顯貴,“下”連放火害命的歹毒勾當也做得出來,他究竟是什麽來頭!

月坡聞言也怔了半晌,終於咬牙說道:“他堂堂的兩淮鹽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我偏不怕他!”

這“高世伯”竟是兩淮鹽總?

月坡……居然是富可敵國的兩淮鹽商總會會長的兒子!

難怪他和清方自**好,難怪清方對他又惜又恨,原來月坡有這樣的出身家底。拋棄了鮮花著錦的滿堂金玉、唾手可得的功名前程,他竟寧可選擇這種衣食無著、風餐露宿甚至提心吊膽的日子?

“報……報官啊!”直到現在阿鸞才回過神來,“不管怎麽說已經鬧出人命了,高鹽總都親口承認自己是兇手了呀!”

“不要天真了。”清曉冷淡地搖了搖頭,“承認有什麽用,根本沒有實據的。更何況官府會為幾條閑漢的性命,去大費周章得罪自己人嗎?”

“只怕官府對此也並非一無所知。”月坡發出了辛酸的冷笑聲,“這就是規矩,還不明白嗎,小兄弟,這就是規矩!”

“怎麽……能這樣?”已經超越阿鸞的理解了。人間的黑夜和彼岸的幽暗,在他的青眼睛前面全都無所遁形,但是他卻看不見也看不透這所謂的“規矩”。這無形的屏障是保護著誰的堅固壁壘,還是套在誰身上的沉重枷鎖?它究竟是什麽,又為什麽要存在?

“所以我會寫下去的,無論遭遇多少困難,無論必須舍棄什麽,我都會寫下去!”月坡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可著顫抖的底裏卻是一種豁出去的堅定,“‘波曇華’的紅蓮火焰就算不能徹底燒毀這些規矩,也會照亮真相,讓所有的人都看出它究竟有多荒謬。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到世上的!”

話音剛落他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這熾烈的剖白已燃盡了他最後一點力氣……

看在同是出家人的份上,蟬法師收留了無處可去的高月坡。

月坡本來就傷得就不輕,再經過一番折騰,早已發起了高熱,當時全憑意氣才苦苦支撐到高鹽總走掉。看他虛弱成這樣,清曉本想出點錢租間客棧,雇人專門服侍,阿鸞卻堅持要自己照顧。清曉拗不過他,只好一起扶持著病人來到松蟲院門口。蟬法師見狀雖然露出為難的神色,但也沒多說什麽,示意將人收留在阿鸞住的鬥室裏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