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8)

月坡凝視阿鸞的眼神冷厲而疏離,嘴邊卻漸漸溶開一抹莫測的冷笑:“有意思……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好久沒沾上這味兒了,真是過癮啊!這家雖然店小價平,但酒絕對不比後李園釀的差!阿蘭你不也來一點嗎?”月坡痛飲一口雪酒,愜意地長嘆一聲,這才想起了站在身邊的少年。

“月坡大師,我不是阿‘蘭’——我叫阿鸞,是香料鋪子的小夥計。”阿鸞邊搖頭婉拒對方遞過來的酒壺,一邊暗暗嘆氣:後李園又不是什麽酒館,那是大布商汪家的園子。汪家以家傳古法釀出的美酒可不是市賣之物,大部分都歲貢進上了,運氣好能留下一點兒,也是和親朋好友、達官顯貴悄悄共享,香川城裏喝過這夢幻佳釀的人,一只手數得過來,月坡就是再當紅也輪不到他啊。

所以還是在這小酒館香露亭混混吧——此刻兩人正靠著店內臨水的坐凳曲欄,俯瞰玉鉤河上往來穿梭的畫舫輕舟。香露亭地方不大,陳設古樸簡素,掌櫃的也是個雅人,只賣香川特有的雪酒,一壺不過三五文錢的定值,來客了不應甚酬,只憑他們自己付錢沽酒,若有人鬧了酒蟲卻實在囊中羞澀,亦可用筆墨丹青抵償,所以這小館子便成了一些荷包不太寬裕的文人**客常來流連光顧的地方。可就算如此,這兩壺算是賠禮的雪酒還是搭上了阿鸞好幾日的飯錢,可月坡倒老實不客氣,也不取杯盞,直接就著壺嘴一口就下去了一半。

般若湯下肚,這野頭陀一下子就來了精神,他調整姿勢上上下下打量著阿鸞:“香料鋪夥計?那聽說過那些無聊閑話也就不奇怪了,什麽白衣女鬼纏住我,哼……”

“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女鬼……”少年認真地搖了搖頭,“而且不是人類卻擁有人類的樣貌的東西,也不一定就是鬼啊!比如無論是死是活,一個人只要懷著足夠強烈的念頭,就可以幻化成像,有的幻象就是這人平時的樣子,有的還會長犄角生獠牙什麽的變成怪相。這個人自己未必知道,可人們看見了都說是見鬼了,其實那不過是生魂死靈而已。”

“你這小子,倒有點意思……”聽到這話,月坡露出微微有些意外的神色,“那你覺得怎樣的存在才算是‘鬼’呢?”

“應該是那種這個人即使死去,自己也知道行動……雖然他也許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麽,但卻能行動……應該是這樣的東西……”少年努力地尋找著合適的措辭,卻始終無法準確表達,只能舉例道,“就好比殉情男女化成的‘九百九眾’,每年都有九百九眾乘著同心船渡過鵲橋關往生彼岸,他們就又被稱為‘情鬼’。”

月坡發出輕微的吸氣聲,不由得坐正了身體:“這是誰告訴你的,還是從書裏看來的?”

少年搖了搖頭:“月坡大師,你應該明白——知道這一切,是不需要通過別人的……”

一瞬間,驚濤駭浪暗湧過月坡那瞳色淺淡的眼眸。這刹那的波瀾並沒有逃脫少年的眼睛。他連忙急切地說了下去:“不過纏住月坡大師你的那個白衣女人又不一樣——‘厄物’她比常說的‘鬼’要更可怕,但也更可憐,也許她已經在人間和彼岸的夾縫中,徘徊了很久吧……”

“你……究竟是誰家的孩子?”這樣說著,月坡不由自主地緩緩放下酒壺,用警惕和懷疑的眼神,築起了一道疏離的堤防。

阿鸞並不躲閃,照實說道:“我是羅鸞,從徽州山裏來,在遠房堂叔的香料鋪子養霞齋裏當小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