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2)

幾乎是反射性的,阿鸞一把推開他疾聲問道:“你是誰?”

“哎呀,你竟不認識我?”對方故意擺出個誇張的失望表情,移到柵門邊想借檻外的燈光讓少年瞧個清楚,沒想到一站起來,腦袋卻差點碰到門框。

這位頭陀的身材實在高大,卻偏偏生了煙雲秋水般蒼涼清淡的眉宇,波光瀲灩的眸子似乎時時略帶幾分醉意,半開半闔就如承了露水的蓮瓣一般。再看那身衲衣,雖是破布綴成卻幹凈得出奇,不但沒有半點出家苦修的樣子,反倒給他落拓不拘的舉止平添了一番風流自賞的態度。

見阿鸞上下端詳了半晌卻並無一語,頭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俯身撿起柴棍,在狼藉朽爛的草苫上寫下兩個字:“喏,你可以這麽叫我。”

阿鸞識字不多還在辨認,一邊小素早叫嚷開來:“啊?‘肚……皮’?你的名號還真奇怪,居然叫‘肚皮’啊?”

話音沒落他後腦勺早被小墨狠敲一記:“別在這兒丟人現眼,明明就是‘月坡’兩個字!”

“原來這位就是‘月坡’大師啊!”白無常使者滿臉驚詫地指著那頭陀,“久聞大名,只恨踏破鐵鞋無覓處。”

“月坡大師”……這名字阿鸞似乎還真在哪裏依稀聽過。他一時弄不清到底是無常使者們又出了什麽新關目,弄得人人都能瞧見他們的真身,還是“月坡大師”就像香川城的界限守護者“蓮華姬”一樣,連無常使者都要賣他個面子?

那“月坡”頭陀也不顧吵嚷哈哈大笑,轉頭對小素笑道:“‘肚皮’頭陀這名字著實有趣,小哥兒你以後就這麽叫我吧。”

小素一聽頓時得意起來:“那我真有臉了,可以這樣稱呼香川城鼎鼎大名的填詞家呀!”

見搭档和月坡油嘴打花,小墨也爽快地加入其中說笑道:“小素就會順竿子爬!要知道我早就佩服月坡大師了——從來不買誰的賬,該怎麽寫就怎麽寫,十足過癮,連惹怒官府也不怕!”

“原來是‘那個’月坡大師啊!”這麽一說阿鸞終於有了印象,他按捺不住語調裏的驚喜激動,望著頭陀連話都說不利落了,“沒想到……沒想到傳說中的月坡大師居然這麽年輕!”

這“月坡”,正是香川城一等一的傳奇作者的名字,如今正在當紅走時的風口浪尖上,那些場場爆滿的花部新戲,全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阿鸞雖沒錢看戲,但好歹也聽說過關於“月坡”的種種奇聞韻事——比如兩淮鹽商總會會長家的戲班和一個走江湖的野戲班打擂,家戲班盛名在外,演的是雅部昆腔,行頭排場自不必說,更有在今上禦前演出過的名角壓陣,到頭來卻一敗塗地,觀眾幾乎一個不剩全跑去聽野戲班的徽調,就是因為那草台班子唱了“月坡”的新戲!

再比如一個老實柔弱的少年被繼母虐待致死,官府認為本有“為子死孝”一說,父親又幫腔續弦指認是孩子忤逆,這樁命案竟被葫蘆提過去。月坡激於義憤寫了新戲剖白真相,竟讓這舊案得以發回重審,多年沉冤最終昭雪。傳說每當演出這部戲,劇終時都能隱約看見那少年的魂魄在舞台中央遙遙叩拜,感謝月坡仗義執言。

而今天差役們來抓人,也是因為徽調班正上演月坡的《兩世緣》——說的是一對青年男女一見鐘情,彼此相思而殞又還魂重聚的生死情緣——這原是香川城的真事,主角就是城東鄒秀才家的兒子和藥鋪林掌櫃的女兒,不可思議的是兩家上人原本恨不得將這對沒臉皮的小畜生活活打死,可看了戲本之後,竟連迎親的日子都定下來了!一連數日大量百姓都聚集來看這出戲如何消弭仇怨皆大歡喜,官府早覺得礙眼,今天終於忍無可忍派了差人捕快來驅散觀眾捉拿事主,碰巧波及到了無意經過的阿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