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四篇 鐵線蓮(8)

“藍花藤蔓……”這一刻,清方的臉上再度流露出那種不可思議的表情,就和昨天他側身避過阿鸞時一般無二。

他一定知道什麽!直覺這樣告訴青眼的少年,他急切地想陳述清楚一切,可語言根本無法明晰完滿地描繪出這幻象的迷宮。焦急間他索性蘸著茶水,一邊畫一邊講。在有些粗糙的指尖下,盤曲的藤枝出現了,沉甸甸的花盤出現了,伶俐的雙魚出現了……

此刻連清曉都暫時忘了緊張,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個過程,忍不住喃喃低語:“阿鸞,你很有畫畫的天賦啊!要不要跟著我學學?”

而清方自始至終都帶著一種微妙的神情,有些疏離地眺望這一切,可就在那索漠的表象下,似乎有什麽正不可遏止地萌動著,只等一聲驚雷,在凍原下沉睡太久的幼芽便會破土而出。

就在此刻,阿鸞眼前靈光一閃,濃艷夜色般的華麗花影霎時重疊上暮春樹蔭般的平凡容顏——近乎反射性的,少年信手將這張面孔潦潦草草地勾勒了出來。

“不會吧……”薄黯的室內,傳來清方微微有些顫抖的聲音。搖曳著慌亂的眼神終於擾亂了他沉著鎮靜的舉止,也令清曉的表情頓時警惕起來,他下意識地擡手抹去了桌面上的畫痕。

而清方搖了搖頭,依然是一副想不通的樣子:“不得不說畫地真像,我也剛好回憶起她來……”

“清方哥哥,這人到底是誰?”清曉的聲音控制不住地大了起來。

“按禮數你不該問我這問題,更何況還有外人在旁邊。”清方瞥了阿鸞一眼,扭過頭去。

“現在還是講禮數的時候嗎!”清曉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把抓住清方的肩頭咆哮起來,“哥哥你活著難道就是為了實踐別人定的規矩教條嗎?家人就算擔心死了也不及那些規矩重要對嗎?那我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麽?你說啊,哥哥!”

被弟弟爆發的氣勢震懾,清方霎時愣住了,他的眼神遊移片刻,終於低聲嘟噥起來:“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啊。就是剛剛那張畫……很像服侍過我的一個姬人而已。母親因你見背,父親公務繁忙,祖母便把她送給我照顧飲食起居,你沒見過也是正常的。”

聽到這話清曉面孔頓時一片蒼白,連阿鸞都變了臉色——香川城坊間一直傳說,盧夫人次子的產期恰逢中元節,臨盆的時辰又格外兇險,幽夜徘徊的孤魂野鬼竟蜂擁進產房,要攫取這七月半的“鬼小孩”。千鈞一發之際,夫人毅然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換取了孩子的平安降生。也正因如此,母親的死亡一直都是清曉心底揮之不去的傷痛情結。

可身為親生兄長的清方,卻無視弟弟的感受,將母親的溘逝例行公事般地陳述出來,還全然沒注意到對方的反應。他的態度的確沒有惡意,但看到清曉氣結的樣子,就連阿鸞這個外人都胸口一陣絞痛,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扶友人健峭而孤寂的脊背。

感受到少年指尖的溫暖,清曉深吸一口氣,半晌之後終於能繼續用平靜的語音發問了:“然後呢?請哥哥你別因為有什麽不方便而隱瞞,因為這件事情比你想象中的嚴重得多。”

於是清方也就不再諱言,卻依舊說得那麽平淡,好像是在陳述他人的往事一樣:“那時候我就跟你現在差不多大,她可能要大我幾歲吧。有了她的服侍,我準備鄉試也沒什麽後顧之憂……”

清方並不清楚那姬人鄉關何處,只隱約知道來自嶺南,平素她少言寡語也不識文墨,數年來兩人間從沒有什麽閨閣雅趣,更別說紅袖添香、名花解語之類的韻事了。而盧太夫人將她送給長孫,也不過是看中了性格穩靜手巧能幹而已。這姬人對清方的照顧的確無微不至,一天忙碌下來還打疊精神陪著苦讀的他一起,在深夜幽燈下針黹刺繡。偶有閑暇,她便會用碎錦布屑縫制花朵飾物,做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這恐怕是她平淡生涯中唯一的娛樂了吧。有時清方看書疲乏,也會說點這些花卉的名稱典故,她聽了也只是笑笑,根本不知該如何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