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四篇 鐵線蓮(4)

那些是一縷縷紅銅色的藤蔓,時而流暢地傾瀉下來,時而繁雜地糾纏在一起,倔強地、偏執地,一齊湧向蓄養那尾蔚藍小魚的瓦盆!

大驚失色的阿鸞慌忙扯開亂藤,卻一頭栽進密葉深處——觸手之處空無一物,就連被莖枝塞得滿滿當當的破瓦缸裏,那綺艷的小魚也依然搖頭掉尾地唼喋著,悠遊穿行在紛紜虬曲的朱蔓之間。

難道這滿眼青翠都是幻象?那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它的根源是什麽、又在何處呢?

就在少年迷惑不解的當口,一陣微弱的寒氣突然越過靄靄青障,倏忽吹至他的耳邊。

——那是一聲幽怨的嘆息。

阿鸞心口別的一跳,反射性的轉過頭去,卻差點迎面撞上……一張臉孔!極近的距離令五官誇張地放大,扭曲成麻木而空洞的神情……

“誰!”他脫口喊道,一抹水似的藍影卻應聲蕩漾過視野——少年和一朵花面面相覷了……

自鮮明的象牙色蕊芯開始,絢爛而碩大的花盤投射出光輪似的六角,嬌軟的柔瓣沉澱著暗夜般濃艷大膽的藍紫色,卻又隱隱滲透出凜然冷冽的鋒利感——這奇妙的不協調反倒更增添了它醺酣醉人的芳醇。

原來自己是把這唯一的花朵錯看**臉了,而那聲幽微的嘆息,也許是它開放的聲音。

可是為什麽呢?在自己眼中,如此妖冶奪目的異卉為何會在刹那間與這樣一張面容重合——淺琥珀色的肌膚上凝著深琥珀色的眸子,被質樸的單瞼掩映著,如同棲息葉底的虎斑蝶。有些嬌憨的矮鼻梁下,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一線,卻掩飾不住那種柔嫩的豐潤。

這張並不太美貌的年輕女子面容,就像暮春初夏的樹蔭一樣妥帖,卻沒有強烈的存在感,和那枝頭的芳華全然格格不入。

阿鸞還在納悶,微溫的水點忽然沒頭沒腦地篩落下來,霎時間便化為冰冷的雨鞭,他連忙丟開花藤和小魚,疾步跑進店內躲避。

然而一向少人光顧的養霞齋店堂內,此刻竟坐著意想不到的客人:青軸書院山長盧清方。

清方端坐在茶幾旁,幾上則堆山填海地放滿了各種香料——掌櫃的快把發了黴的陳年家當兜底翻出來了。

雖然客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掌櫃的卻還是喋喋不休地獻殷勤:“盧山長,你看這是上好的安息香……”

“掌櫃的,都說我只是偶然避雨路過的了。”清方的語調裏有了些不耐煩的意思,“況且我束脩微薄,買不起這樣貴重的東西。”

“這麽說可就見外了!”這話卻正中掌櫃的下懷,“昨日今日兩度路過,足見山長和敝店有緣,更何況小店與貴府也不是一兩天的交情——山長看中什麽盡管拿回去,年底令弟自會一並算賬的。”

“我早已自立,萬無再依靠本家的道理……”

“麝香冰片什麽的橫豎也就那麽大來去,年年端午重陽總用得到的,山長你現在就置辦點也是舉手之勞啊。”看來掌櫃的不做成這筆買賣誓不罷休。

清方被他纏得沒法,只得說道:“也罷也罷,就隨便撿兩樣給我送去吧。”

“山長盡管放心,我這就去列明細!”掌櫃的頓時心滿意足眉開眼笑,一邊三步並兩步朝後堂賬房走,一邊還一叠聲地命令阿鸞好生應酬。

這下阿鸞終於得空和清方說話了,他趕忙提起那尾貴重的琉璃藍魚來:“山長您是不是丟了什麽東西在這裏?別擔心,我已經幫您收起來了……”

清方卻露出了一頭霧水的表情:“丟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