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一篇 夜光雲(4)

直到有一天,阿鸞看見古怪的陌生來客旁若無人的登堂入室。回憶的細節已經被流逝的時光抹掉了,他只依稀記得那客人徑直走向父親,擡手指中他眉心大喊了一聲什麽,這位體格健壯的家長突然間矮了下去——像被抽幹全身血液般,他就這樣站立著變成了一具枯槁的幹屍!

當時阿鸞正從房內出來,真真切切地目睹了這一幕,忍不住發出破碎的慘叫。陌生人聽到響動倏地轉身,眼看便要發現阿鸞!就在這一刻,潛伏在家門內外各個角落的“夥伴”們突然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層層疊疊地攔在他身前,阻擋了陌生人致命的視線……

接著親戚鄉鄰全都湧到家中狹窄的堂屋裏,什麽也不做只是哭天抹淚,那陌生怪客不知何時已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平素要好的“夥伴”們躲在大門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伸出細長的指爪指指點點,似乎在提醒什麽的樣子。

阿鸞大哭著告訴大家屋裏曾來過不速之客,然而這只換來旁人的側目和母親的呵斥:“早就說不能和鬼怪玩耍,你偏不聽!都是你招來的,青眼梟!”

為什麽連母親也叫自己“青眼梟”呢?為什麽連母親也將自己視為不孝的惡鳥貓頭鷹?從那一刻起阿鸞漸漸明白,正是這雙青眼使自己的世界因充滿魑魅魍魎而變得過分擁擠,又因缺少朋友親人而變得異常冷清。

還以為離開家鄉,便可以就此逃離青眼梟的宿命……可是自己為什麽偏偏走上躑躅橋呢?明明有人善意忠告過不要接近,自己剛來的時候也確實看到這裏逡巡著異樣的身影啊!若不是如此輕率的話,今夜也就不會看見夜光雲、不會遇上那古怪的狂奔婦人、更不會被眼前的少年隨口揭穿最想掩藏的秘密。

然而華服少年絲毫沒有注意到阿鸞心中的波瀾。他很美味似的舔了舔幽藍的短刃,隨即將它收入描金黑漆鞘中;刀鞘上的牙形墜飾輕輕晃動,一瞬間閃出溫潤的光澤。

看到短刀阿鸞才意識到反應過度——怎麽說對方也是將自己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的恩人。他歉疚的低下頭:“謝謝你出手相救。但是請把剛剛發生的一切統統忘掉吧,還有什麽青眼睛不青眼睛的,都是月光映得你看錯了……”

促狹的笑容浮現在對方嘴角:“很動聽的黃梅調呢!”

阿鸞這才發現自己脫口而出的竟是家鄉話,頓時紅了臉,華服少年滿不在乎地說開了:“青眼睛有什麽稀奇的,來拜望我父親的洋人都是紅毛藍眼,你呢?不會也是洋人吧!”

“不不,我是養霞齋的學徒阿鸞……”剛說出口阿鸞就後悔了,他並非不懂得如何對待那些異形的“夥伴”:不想惹麻煩的話,不和它們扯上絲毫關系就行;別和它們視線相對,別跟它們應答交談,別拿更別吃他們的東西;而名字代表著一個人的存在,在他們面前更應該妥善隱藏——而這突然出現在迷途的“蜘蛛橋”上,用飾物一樣的短刀從容擊退怪婦,又將自己從妖火中救出來的家夥,似乎也不是可以隨便透露身份的對象……

“阿鸞啊!”華服少年徑自熟稔的叫開了,“我呢,叫做清曉。目前……算是畫家吧。”

什麽叫目前算是畫家啊?而且名字也沒頭沒腦的相當可疑,果然一點也大意不得!清曉並不知道阿鸞心裏的戒備,只是熱心地打量著對方:“真奇怪,這妖怪怎麽會纏上你的啊?那可是個了不得的家夥,有人說她是水妖,有人說她是厲鬼,雖然說不清究竟是什麽,反正是再兇狠不過的異類就沒錯啦!她已經從躑躅橋上拖過好幾個路人下水了,那些淹死的人卻是一副焦屍的樣子,焦屍的皮囊裏又全都堆的是冰塊,你說嚇人不嚇人!那時候可是鬧得滿城風雨,害得好一陣子誰都不敢打這座橋上過。不過這幾年又請道士又請和尚捉妖作法,已經消停多了,你做了什麽又把她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