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奈之敗

開車把王亞東送回家之後,張毅城第一時間給前不久剛被自己治好的郭明忠打了個電話,眼下自己在滄州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若想打聽這個所謂的林學義,便只能指望這個人了。

接到救命恩人的電話,郭明忠自然是客氣得不得了,雖說其本人並沒聽說過林學義這麽個人,但卻向張毅城推薦了一個人:滄州本地的民俗學家劉寶昌。按郭明忠的話說,劉寶昌曾經寫過一本關於民俗方面的書籍,期間為了了解民間陰親習俗,還專程拜訪過自己好幾次,兩人關系還算不錯,據說此人也是個武術家,應該對武術圈子那些冷門野史比較了解。

按著郭明忠提供的地址和電話,叔侄倆很快便找到了這個劉寶昌的住處。聽說是郭明忠的朋友,劉寶昌很是熱情地將二人讓到了屋裏。從劉寶昌的口中,張毅城得知,林學義在滄州的武術圈裏屬於一個富有爭議的人物,此人功夫蓋世技壓群雄,在當時的武術圈子裏屬於台柱級的人物,但卻在與日本軍官的比武中一敗塗地,丟了滄州人乃至中國人的臉,最後不知所終,有傳言是羞愧自盡了,也有傳言此人隱姓埋名遠走他鄉直至終老,總而言之此人死得既不光彩也不壯烈。

當然,既然是所謂的爭議人物,自然有褒有貶,除了認為林學義給中國人丟臉繼而大潑臟水的人之外,還有一部分林學義生前的朋友門生以及了解林學義為人的人,更相信林學義戰敗後自盡,以死謝天下,雖然敗於日本軍官但卻敢於挑戰,雖敗猶榮。

很多人都有這種思維,只要你幹的這件事是對的,且不管最後成功與否,只要死了,不管怎麽死的都會有人歌頌,例如鄧世昌,一沒打贏海戰二沒撞沉吉野,但是死了,死了就是英雄,這是中國人的氣節體現。林學義也是一樣,只不過因為沒臉見祖宗,所以屍首並未埋進祖墳而已。至於張毅城提到的被胡萬全盜挖的那個墓,實際上並不是林學義的真身墓葬,而是認為林學義雖敗猶榮的那幫鐵杆粉絲及其弟子徒孫們捐資為其在祖墳區內修繕的衣冠冢。文革那陣子劉寶昌也參與過不少運動,也知道林學義墳冢被盜挖的事,卻並未聽說墳中有林學義的屍骨,胡萬全也只是盜走了些隨葬器物而已。

1937年9月,因裝備差距過於懸殊,國軍第40軍39師龐炳勛部、第49軍105師劉多荃部在滄縣姚官屯防禦戰中失利,日寇磯谷廉介所率的第10師團趁機占領了滄縣。據說當時林學義的獨子林曉源在當地愛國人士的組織下,加入了一個叫“抗戰義勇團”的準軍事組織,主要工作是協助國軍後勤部隊為前線士兵輸送給養物資。戰鬥打響後,林曉源被流彈擊中死於非命,導致林學義痛不欲生,欲與日本人拼命,後來在父親林嘯曾的勸阻下,林學義並沒有采取極端手段,而是效仿日本習俗,正式向第10師團的司令長官磯谷廉介下了一封決戰書。

為造聲勢,戰書由鑼鼓隊敲鑼打鼓舞著獅子送到了日軍設在滄縣的臨時指揮部,這種非暴力的高調挑釁,讓磯谷廉介一時間也沒了脾氣。以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而言,如若有外族人下戰書且如此高調,倘若不接,便會被視為不敢接,非但影響個人聲譽,更是有損“大日本皇軍”的“威名”,然而在戰爭年代,磯谷廉介作為師團最高指揮官,自然不會傻到單槍匹馬去跟一個敵對國的民間武術家決鬥,又不能丟了大日本皇軍的顏面,作為權衡之計,磯谷廉介便以“支那平民無資格與大日本皇軍高級指揮官決鬥”為理由,派出了一個號稱是其徒弟的日本軍官前往應戰,而林學義就敗在了這個所謂的徒弟手裏。

“說是比武,但實際上也沒怎麽比……”劉寶昌講繪聲繪色,仿佛親歷一般,“林學義主動提出比試刀法,因為他壓根就是奔著要日本人的命去的,刀砍比較痛快,要是比拳腳,很難一招斃敵,那個日本軍官很痛快地答應了比刀的事,十幾招吧……最多也就十幾招,林學義的刀就被削成了兩截,就敗了。”

“林學義的刀被削成兩截!”聽到這裏,張毅城心中猛地一驚,“那個日本軍官用的是什麽刀?”

“當然是人家自己的刀!”劉寶昌皺眉道,“其實林學義也挺冤的,單純論功夫,那日本鬼子肯定不是對手,但誰都沒想到他會敗在兵器上!”

這種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正式決鬥,不可能像小孩子過家家那樣,不可能允許“我鞋沒穿好你先停停別打,等我穿鞋”,或者“你丫耍賴,這把不算,有本事再來一把”等等諸如此類的托詞,不管出於何種原因,敗了就是敗了,沒有第二次機會。日本軍官削斷林學義的刀後,日本刀穩穩地停在了林學義的肩膀上,離脖子也就幾厘米遠,之後日本軍官收刀入鞘,大笑著揚長而去。理論上講,不管用多好的刀砍多爛的刀,砍斷一把刀都需要很大的力量,而日本軍官的刀竟然能穩穩地停在林學義的肩膀上而未傷頸項,說明日本人揮刀的力量很是精準,目的就是砍刀而不是砍人,也就是說從戰鬥一開始,日本人的目的就是砍斷林學義的刀。日本人不殺林學義,可能是因為心存仁念,但也可能是一種蓄意的侮辱。在那個年代,不管是中國還是日本,在習武的人看來,如此興師動眾的宣戰卻遭遇如此驚天動地的慘敗,苟活,絕對是比戰敗更恥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