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糧房胡同兇宅(第4/5頁)

當時的水上公安,全是郭師傅帶過的徒弟,他們跟著人流上了大堤,但見黑壓壓的人頭,人山人海不見邊際,沒想到來了這麽多人,這還不得有幾十萬人?這麽多人,哪個單位的都有,有整個單位一同過來,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體力不同,有人跑得快先到了,有人跑得慢還沒到,也有聽到動員令自己跑來的,不知道該聽誰指揮,面臨如此大災,人人自危,大堤上你推我擠亂成了一團。

很多人認識郭師傅,大夥都說:“郭師傅是河神,咱們別亂,全聽郭師傅的。”

郭師傅看這陣勢太大了,他也指揮不來,可這麽多人都等他說話,沒法推脫,好在他吃尋河隊這碗飯,對堤壩如何防洪是熟門熟路,他說大堤擋洪水是越高越好,咱們分三隊,第一隊到堤後取土,第二隊運到堤上,第三隊加高大堤。

眾人轟然答應,立刻忙活兒起來,開始取土固堤,不過三百多公裏的大堤,來了不下幾十萬人,郭師傅能帶動的只是一小片,其余各處仍是亂哄哄的,又下起了大雨,人們冒著滂沱的大雨,在泥濘的大堤上更是混亂,在這個緊要關頭,十萬駐軍跑步趕到了大堤,軍隊訓練有素,有組織有紀律,以連為單位,分頭到各處搶險,部隊一到,亂紛紛的人群立刻有了主心鼓兒,從混亂中穩定下來,跟著軍隊搬土運石,天上好似漏了窟窿,傾盆大雨嘩嘩地下個不停,白晝如夜,面對面說話都聽不到。

人們身上全濕透了,鞋子掉了顧不上撿,衣服和肩膀讓扁擔磨破了,也顧不得理會,⑸⑨②跌倒了再爬起來,很多人脫力昏倒,被擡下去,過會兒明白過來,又跑回堤壩幹活兒,風雨交做,四周全是黑茫茫的,忽然大堤下的水花翻滾,有無數耗子躥上大堤,沒命似的在人們腳低下跑過,多到一落腳就會踩到一只。

郭師傅擡眼望去,只見遠處有白線一道,正在迅速逼近防汛大堤,心知是水頭到了,水頭就是洪峰,白線越變越寬,轉眼間洪波卷至,水頭重重撞到長堤上,人們覺得腳下震顫,堤壩裂開了好幾條口子。

眾人盡皆失色,但見洪峰來勢兇猛,誰也不敢怠慢,軍民人等舍生忘死,堵住了大堤上的多處裂口,直到天黑,總算是頂住了第一波洪峰,五六十萬人個個累得不成樣子,拿雨衣在身上一裹,倒在堤壩上便睡,不一會兒鼾聲連成了一片,有的人睡過去就再也沒能醒轉,有的人睡醒了睜眼一看嚇一跳,大堤上不僅是人,還有數不清的老鼠、青蛙、蛇,這些東西出於本能,也在洪水到來之時,逃往高處躲避,出現了人與蛇鼠共眠的罕見景象。

一九六三年八月,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圍困天津城,幾十萬軍民舍生忘死,拼命擋住了第一波洪峰,郭師傅跟其余軍民在堤壩上,連續一天一夜對對防洪堤進行加固,死活守住了大堤,又接到命令先不能撤,因為還有更大的第二波洪峰,堤壩的損毀情況非常嚴重,即便第二波洪峰跟之前的規模相同,到處開裂的長堤也難以承受,何況是勢頭更大,雖然在上遊決口分洪,但是沒起太大作用,形勢極為嚴峻。

這天傍晚,大雨剛停,郭師傅吃過後方送來的飯,坐在大堤上歇口氣,不過是下午五六點鐘,卻看那天色黑得嚇人,估計第二波洪峰明天一早會到,他忽然想起糧房胡同兇宅之事,那幾根棺材釘,他始終揣在身上,心想:“糧房胡同兇宅裏的東西應龍蛇之變,當年巡河隊的老師傅留下話來,不將此怪除掉,還得招來有更大的水頭,不去那兇宅中看個明白,到底是不能放心。”

郭師傅趁著雨住,找他徒弟要了輛自行車,也沒說去哪,掛上手電筒,下了河堤一路往北寧公園而去,大堤擋住了外圍的洪峰,天津城裏的河道也在漲水,地勢低的地方齊腰深,得推著車過去,馬路上沒電,路燈全是黑的,人都撤到高處去了,到寧園附近,看各家關門閉戶,屋裏沒有一個人,簡直像是進了空城。

他想連夜到糧房胡同兇宅裏看看,天亮前再趕回大堤,別落個臨陣脫逃的名聲。

前幾年北寧公園擴湖,準備拆除糧房胡同的民房,一條胡同拆去了多半,隨後開始節糧度荒,擴湖的活兒便停了,糧房胡同拆剩一半的房子,仍和當年一樣沒人動過,他找到白四虎住過的兩間屋子,胡同裏沒有住戶也沒有燈光,天上黑雲如山,兩間破屋的門窗都沒了,屋裏屋外漆黑一團,死氣沉沉的,連只蚊子都沒有。

郭師傅打亮手電筒,將那幾根棺材釘握在手中,邁步進到屋中,先聞到一股刺鼻的潮氣,四處一照,屋裏的墻皮全掉沒了,裏面的城磚砌得好不齊整,頂棚漏雨,裱糊頂棚的牛皮紙已經爛盡,擡頭能看見不滿灰土蛛網的房梁屋檁,再往上是屋瓦,就這麽兩間破屋,除了磚頭是庚子年拆下的城磚,別的和普通民房沒有兩樣,這種十平米一間的老房子,隨處可見,他邊看邊想當年張半仙說過的話:“糧房胡同兇宅裏的東西,也許就躲在人們的眼皮子低下,明明看到了,卻以為屋裏什麽都沒有,那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