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七年未決(2)

九月初,開學。

校園裏還是一番盛世太平,像個嫻靜的女子,安逸且優雅。梧桐的葉子綠了又黃了,腳下偶爾能踩到幹了的銀杏葉,鼻息中時不時還能沁出桂花的馨香。嫩黃色的金雞菊、紅色的火炬花、藍紫色的飛燕草,透出濃艷而清亮的顏色,一派欣欣向榮。

我走在林蔭道上,擡頭仰望枝葉的枯榮,樹梢的鬢角漸漸染上斑斕的黃霜。秋的黯然叫人心疼,這個季節本是收獲的,我卻失去了很多。

我已經記起了暑假裏發生的一切,那是個蠻火燒著了睫毛的夏天。

我想淡忘,可是偏偏苦味兒鉆進了五臟六腑,難以撫平。

世界之大,我無家可歸。

“想什麽呢?”不知什麽時候蘋果已跑到我身後,她手裏端著兩個碩大的飯盒,“聞聞看,香著呢!這是金針菇牛腩,這是燒茄子和糖醋花鰱。別傻愣著,快幫我拿呀,倆飯盒好重呢!”

我趕緊伸手接著。

“怎麽樣,我說得沒錯吧,學五食堂的夥食改善了,以後咱們不去學四了,誰讓他們牛鼻子烘烘吊臉子呢。轉到學五一樣吃香的喝辣的,你跟我轉移陣地,肯定沒錯。”

她還是一臉的陽光燦爛,笑得咯咯響,腮幫子粉撲撲的。

我該慶幸,沒有家,還有朋友。

只是朋友也有自己的空間,不能總陪著我。周五傍晚,宿舍樓下的一聲口哨響,蘋果就像四條腿的兔子一樣躥得飛快——約會去了。

我趴在窗台上向外看,白樺樹下多了很多纏綿的情侶,大學校園裏談戀愛的人不少,還是單身的不是泡自習教室苦學備戰考研,就是上學生會安排的所謂聯誼舞會學交誼舞去了。再來就是滿眼的“綠螞蚱”。

新生入校,軍訓是熱門。

窗台下整齊的軍歌口哨:“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唱得山搖地也動,唱得花開水歡樂……”

那是開赴食堂集體打飯的哨子,新生們嗓音遼闊,透著蠻和憨,純真質樸。我也經歷過那樣難忘的時刻,早晚的跑操成了笑聲最多的樂事。一個宿舍裏經常會有穿錯鞋子的笑話,臉盆打架爭一個水龍頭。可是現在太安靜了,我的宿舍,安靜得只剩下空氣。

我擡頭看看屋頂,燈繩搖晃著遊來蕩去。忽然想起來,今天是周末,早該送電了,怎麽會沒有亮燈呢?打開房門出去,才發現樓道裏也是黑燈瞎火。

“今天不供電了嗎?”我問隔壁的室友。

“好像是變壓器壞了,有人在配電房修吧!”

“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嗎?”

“是啊,沒事出去溜達溜達吧!大夏天的,屋裏多悶啊!”

“謝謝你!”

“不謝,順口說的。若惜你該出去約會啊,像你這樣水靈的女孩兒,怎麽可能沒有男生約呢?”隔壁的女孩兒說著話帶上門也出去了。

我知道她要準備考研,公用教室裏不會停電的,就算變壓器壞了,學校也會用發電機先給教學樓供電。

我收拾幾本書,摸黑走出樓道,向光亮處的十號樓走去。

十號樓,曾經的鬼樓,我曾在那裏邂逅了明陽……

十號樓的老教室。

課桌已經陳舊,木頭邊緣被磨損得掉渣,但是我喜歡,摸著硬邦邦的扶手心裏踏實,寧靜的校園生活讓人心裏舒坦。

我面前放的是莎士比亞的《麥克白》和惠特曼的《草葉集》,卻愣了許久沒有翻開一頁。腦袋裏一片空白,就像是晚間節目播放完畢之後電視機上出現的雪花點,嘩啦嘩啦的忙音,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同學,有多余的筆嗎?借我一支用用。”旁邊的男生向我借東西。

我遲鈍地轉頭,沒有答話。

“我的鋼筆沒有墨水了,能借你的用用嗎?”他滿臉堆笑。

我沒有回答,本來也沒帶鋼筆。

“我帶墨水瓶了,借你用。”身後坐的女生熱情地伸出手,遞上來一瓶碳素墨水。

“靠,公用教室裏也有人帶墨水瓶子。”男生一轉過身去,溫和的口氣馬上變了。

“我每天都來。”女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