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滴血的棗樹(6)

我嚇壞了,撒腿就想跑,後脖頸上陣陣寒意,頭皮麻酥酥的。

跑到中庭仍然驚魂未定。我緩緩地伸開手掌,不安地再看看那抹烙印一樣的紅色,卻發現手上什麽痕跡也沒有,幹凈得如同水洗過。

這是怎麽回事?

蘋果和大吉普從另一個偏房追出來,嬉笑打鬧,看見我仍樂不可支。我問他們要去哪?他們回答我說去後院摘棗吃去。你大伯大媽又出去了呢,現在不摘等他們回來又遭埋怨。

我驚慌地阻止他們,可是,蘋果哪裏肯聽,兩人一左一右與我擦肩而過,跑進了後院。

“喂!喂!”

我驚呼著,追著他們跑進後院。

可是一切正常,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似乎連風都沒有光臨過。

“地上哪有落下的紅棗?”蘋果不滿意,“若惜你唬我呢吧?”

大吉普已經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樹。他在上面打棗,蘋果在下面接著,不住地歡呼叫好。

我又疑惑了,難道我真的出現了臆想?

不!不對!一定不是那麽簡單。

我能感覺到這院子裏的陰霾超乎尋常,這陰郁之中含有怨氣,似乎還有一股強大的冤靈力量在試圖控制我的腦電波。他們想要告訴我什麽?是在給我暗示嗎?可為什麽不直接現身出來見我?

我擡頭看看太陽,刺眼。

此刻我做了個決定,夜裏再到這後院來看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一個人來。這麽藏著掖著更讓人難受,我要來和鬼魅對話,究竟有什麽怨,連這佛堂所在之地也能折騰起飛沙走石?

傍晚,仍未見大伯他們的蹤影。

我正要去廚房,準備三個人的飯,出去玩的蘋果回來了。她沖我大喊:“若惜,洗衣粉在哪呢?”

“現在洗衣服?天都要黑了,明天再洗吧!”

“不是衣服,你看看……”她捏著鼻子,把一樣東西舉得很高。

“什麽東西?”黑糊糊的,我沒認出來。

“大吉普的高級球鞋!”

“嗯,怎麽成這樣了?”

“是啊!你說那家夥多沒出息。我們看見水稻田邊有只鴨子,他一時興起就去追,一腳踩進了糞坑裏,臭死了臭死了……”

“那是化糞池,養肥料的地方。”我樂了,“你們運氣不錯,頭一回下鄉就踩地雷了。”其實他們不想走,更多的原因是離開喧鬧的城市,這村子貧瘠,雖沒有旖旎的田園風光,但是空氣新鮮,清凈怡然,新鮮樂趣似乎讓他們做了一次情侶二人遊。

把刷子洗衣粉給她,她立刻像個小媳婦一樣甩開胳膊幹活。

我嘖嘖稱贊:“別看大吉普整天叫屈受累,說被蘋果壓迫了,這個時候不定他躲在哪兒美呢!”我也學著大吉普的口氣說話,“哎呀!咱老婆就是能幹!”

“死丫頭!敢笑我!”她仰起手就要來掐我。

“別!都是泡沫!”

正說著,大吉普進來了,他說:“若惜!我剛看見你家看門狗望西山上跑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西山上都是墳場,天都晚了它上那兒去幹嗎?

“我去找找。”還是不放心。

“我陪你去吧!”大吉普問我。

“不用了,我打小在這兒長大的,閉著眼都能走回來。”我出了院門,向暮色中的西山走去……

山上黑得真快,天一暗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我帶了手電筒,卻沒敢輕易打開。奶奶曾告訴過我,西山上的亡靈太多,夜裏他們會從墳墓中走出散散步。凡塵的光亮會驚擾他們。

“大黑!”我呼喚著它,聲音又尖又細。

風吹著。

林子裏樹枝搖晃,葉子發出瑣碎的聲音,靜得出奇。山頂有很多三百年前的老墳,半山腰上的亂墳崗則埋葬的多是“文革”時期被批鬥槍斃的地主惡霸。過去我聽大伯講過,那時候槍斃了幾十個,半截身子在土下,腦袋還在土上面。被禿鷲啄得血肉模糊,後來把腸子也刨出來吃掉。沒人敢靠近,風吹日曬了多少日子。躲藏起來的地主的後人們做了墳添了土之後,便跑到山外隱匿人海,不知去向。多少年了,早就沒人在墳頭添香拔草了。雜草亂生叢中,飄著星星點點的幽藍火焰,像是地獄的門張開了血盆大口,只是那口變了顏色,幽藍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