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滴血的棗樹(1)

滴血的棗樹

小佛堂。

奶奶最常去的地方。

我走過去,短短的一截石路上已經長了青苔,佛堂邊有幾顆棗樹,上面掛了些橘紅色的果實,還沒到深紅。看來這裏真的很久沒人來過了,不然愛鬧的孩子會把未熟的果實摘光填腹。我站在佛堂的兩扇木門前,有些沮喪——上鎖了。

奶奶在世時這裏從不上鎖。

舍蔔坡是個敬畏神明的地方,鄉民虔誠,從不做違背菩薩的事情。

我背對著木門,仰望星空,夜涼如水,寒意讓人一陣陣頭腦清醒。忽然間,我感覺到背後伸出一只冰冷堅硬的手來,正抵住我的後背……

“呃?”我驚錯地回頭,身後並沒有什麽手,卻見一枝伸長的樹枝正在撓我的後背。順著樹枝往下看,竟是蘋果。她蹲在暗地裏捂著嘴笑。

“想嚇死我啊?”我用手抵住胸口,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誰讓你專心致志地研究天象呢!我從後面進來你都沒發現。”她丟掉手中的東西,站到我旁邊跟我一起仰望,“看什麽呢?”

“我在看天上哪顆星是奶奶,哪顆星是海哥哥。”

“嗯。他們一定在天上看著你呢!”

“你怎麽知道?”

“有些事不能勉強,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聲音一出口,我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剛才這句話絕對不是蘋果的聲音,是個有幾許滄桑的中年婦人的聲音。

我驚訝地盯著她的臉看,看了半天沒有看出端倪。

“我臉上有字啊?”她也回頭來看我,一臉俏皮,與平常無異。

我又惶惑了。

夜裏我們沒有去稻谷場,在大伯的房間睡下。我和蘋果睡在炕上,大吉普把兩個供神用的高高的四角桌並在一起躺下。我問他能行嗎?他的腳還伸在桌子外面。他說沒問題,只要不是頭耷拉在外面就OK。

入夜之後。

“蘋果……”我小聲地叫她。她睡熟了,雙目緊閉。

我爬起來跳下炕,經過大吉普的時候看看他,他已發出輕微的鼾聲。我從窗台上拿了手電筒,輕輕打開門出來,反身關住,提著一口氣來到奶奶臥室前。伸手往房檐上面一摸,就摸到了一個穿紅繩的鑰匙,呵呵,這是大伯的老習慣,看來沒改。白天沒有告訴大吉普鑰匙在哪裏是有意要遏制他的好奇心,現在,夜深人靜,我想看看奶奶的房間有什麽變化沒有……

門“吱呀”一聲開了,我聞到了熟悉的香樟味兒,那是奶奶最稀罕的老木墩的氣味兒。主人已經不在了,舊物還有懷念的氣息。我心裏有種莫名的沖動,鼻子也發酸起來。

屋裏肅靜得很,風從窗戶縫裏刮進來,發出嘶嘶的聲音,有些駭人。窗欞上的木條微微晃動,房間裏有細細碎碎的聲響,仔細去聽,又似乎是風聲。這間房十分陰涼,夜裏更添寒氣。手電筒的光亮微弱,我想可能是電池不足了。照了一圈準備出來,似乎這裏沒有變樣,還是奶奶在世的時候的布局。

轉過身來猛然發現,房門後面有一個又黑又長的東西橫躺著。這是什麽?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呀!”嚇得我差點坐到地上。

一口靈柩。黑壓壓的棺材板上還有未幹的塗料痕跡,散發著某種幽暗的氣味兒。

兩個條凳支撐著沉重的棺木,棺材板底下的地上還是濕的,有液體流出來。以我的常識,它肯定不是空棺,板材上面有陣陣涼氣泛出,棺木的夾層和邊上就肯定放有大塊兒的冰,現在是夏天,那是為了防止屍體腐爛做的措施。堅硬的冰緩慢融化,再有人把融化的水放出去。山裏沒有先進的福爾馬林液,不可能醫學防腐,這是最原始的辦法。且這棺材也不是什麽好貨色,質量下等,山裏人雖然窮,但對自己的後事十分講究,舍不得吃穿也要準備一副好棺材。這口油漆劣質的棺木肯定不會是大媽自己留用的,

且……村裏的舊歷還有規矩,人死後過頭七,要把棺材在死者生前住過的屋裏停放七日。

難道,這棺木裏躺著的人,生前住過奶奶的屋?

我把兩個拇指用力地按在太陽穴上,默默念著明陽告訴我的話:恐懼來自你的心,只要你戰勝了自己,沒有什麽是可怕的……

我念著,反復地念著,小小的聲音匯聚成了巨大的洪流一般在屋頂響起,盤旋不去。似乎屋頂多了一層底兒,有人正踩在這層底兒上面踱步,步子裏面含有焦慮,憂心忡忡,接著是嘆息,連綿不斷。

頭皮一下子麻了,脖子後面像被灌了雪一樣冰涼透頂。我想奪門而出,可是雙腳卻不自覺地向那漆黑的棺材靠近,似乎有種力量在牽引著我。

我站在棺材前,汗如雨下,想走,雙腳卻黏在地面擡也擡不動。忽然間,棺材的蓋子動了,棺蓋合縫處發出“刺刺”的聲音,像是有人正在推動著棺材蓋子。我低頭看看自己的兩只手,正無力地垂擺在大腿兩側,連手電筒也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