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西山冢(5)

我盯著灶膛裏的火苗發呆,麥秸稈燒出的黑煙熏疼了眼睛,有兩行淚湧出來,我沒有擦,任它流吧!

火!

紅彤彤的火焰。

我的腦殼像被什麽重物擊打了一般,突然有一點清醒。我似乎見過浩大的巨焰燃燒,就在我面前。駭人的,悲慘的,火光沖天……什麽時候?我盯著它,噼裏啪啦的麥稈燒卷折斷的聲響似乎換成了更為劇烈的震動、更刺耳的聲響……

那是什麽?腦殼裏有景象在漸漸生成,我好像想起來了……

“咚——”有人把門踢開,擡腳走進來。掃了一眼,當沒看見我,徑直走到柴堆後面,摸出一籃子雞蛋就走。

“大媽,我想煮雞蛋面,給我留兩個吧?”原來她把雞蛋也藏起來了。

她沒理會,繼續往外面走。

“大媽,我向你買。”我站起來掏口袋。她趕緊湊過來眼睛死盯著我的動作。

“給我三個吧!”我把零錢給她。

她撇撇嘴:“你還用我的鍋燒我的柴了,這些你咋不算啊?”

我怔了怔:“好吧!我用了多少柴多少水多少糧食,您記筆賬,等我走的時候一起給您付了,好嗎?”

她嘴角咧咧,假惺惺地說:“也就是看在親戚的分兒上,不然誰肯讓你賒啊?”她邁著小腳走了,灶台上放了三個模樣十分小家子氣的雞蛋。我拿在手裏看著笑了:“怎麽長得和你們主人一樣小氣呢?”

再擡眼的瞬間,感覺身後站著有人。我一驚,回頭,竟是先前見過的一個小孩子。叫什麽良嫡是吧?我正要問,你從哪兒來?話沒出口,他就撲上來爭搶我手中的雞蛋。我迅速地收回:“哪家的孩子,咋沒禮貌呢,還沒叫姐姐就搶東西吃?”本想逗他,誰知小男孩兒卻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麽不禁逗呀!我沖他做個鬼臉:“你是不是餓壞了?別著急,這是生的,我煮熟了給你吃,好嗎?”

小男孩兒破涕為笑,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拍巴掌,高興得一蹦一跳。

“不許要她家的東西!”一聲怒喝。不知什麽時候,那個稍大一點的男孩兒已經站在了我身後,他一把抱起小小的良嫡拽到身後,像面對著十惡不赦的歹人一樣面露兇狠仇視的目光,指著我教訓良嫡:“你記得!她是藍家的人!是我們的仇人!記清楚了!”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躊躇,忽聽墻壁的方向傳來一陣冷冷的笑,含著鄙夷和諷刺。

“誰在笑?”我扭頭過去看,墻壁仍是墻壁,壁前沒有任何人出現過。

再回頭,方才說話的兩個孩子已經不見了。

“若惜,”蘋果在我面前揮手,“想什麽呢?”

我們三個人,一人端著一個碗,吸溜吸溜地吃雞蛋面。只是雞蛋小得可憐,實在不解饞。說實話,人一進山就知道什麽是知足了。山裏連個像樣的火腿腸都沒的賣,肚子餓的時候哭天都沒用。

“沒想什麽!”我用食指彈她的腦門,“快吃!吃完我帶你們去四處走走。”

“好,好。”她滿心歡喜地努力扒筷子,飛快地往嘴裏填,“我早就想看看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是個什麽樣子了。”

呵呵。我在想,若是我九歲那年被送回鄉下奶奶家的時候就能遇見活潑開朗的蘋果,是不是我的性格就不會這樣沉默少言而孤獨?可是過去的時光沒法更改,就像我不能讓海哥哥死而復生,也同樣不能求奶奶永生常伴。生活是嚴謹固執的大鐘表,一分一秒地向前走,永不回頭。

飯後我們走了走村子外圍的水塘,那裏已經沒有了孩子的歡笑嬉鬧,當年海哥哥他們的青春漣漪也都同水波的蕩漾一起消失在了落日的最後一抹余光裏。水面平靜極了,讓人想到荒涼。

“若惜你小時候上學的地方在哪呀?”大吉普問我。

“咳!咳!”蘋果像個領導一樣虛張聲勢,“不用腦子也想明白了,若惜這麽聰明,十六歲就上了大學,肯定是自學成才的!是吧?”她回過頭來沖我擠擠眼睛。

我配合地點頭。

以前村頭有個鄉村學堂,如今也荒廢了,孩子們不知去了哪裏,過去那個曾經贊美過我的民辦教師也不見了蹤影。我們站在紅磚小屋前透過鐵窗向裏面看,一片狼藉,翻倒的殘破課桌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