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攬客老歪

其實這倒客早在閉著眼睛的時候,便已經清醒過來。

他先是感受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在確認自己沒有機會逃脫之後,才睜開眼睛,一臉無辜地看向我們。我一臉陰沉地望著他,從他脖子上的青筋,確認到他若無其事的外表下面,有多麽的緊張。

我俯下身來,盯著他,緩緩地問:“為什麽要殺我?”

他裝傻充愣,說聽不懂我的意思,他只是掉到河裏去了,而已。馬海波在旁邊笑,說“飛刀七”,到了這裏,你就別嘴硬了,好像我們會認錯人了似的。你的案底,堆在一起厚厚一疊,真當我們是傻子麽?

馬海波喚的,是這個倒客的匪號。

這個家夥做事情一向都不留首尾,來去無蹤,身上常背著七把飛刀,殺人即走,一向都是在湘黔交界的縣市裏活動,在這一帶道上的名氣,大得很。他也會一些簡單易容術(其實就是化妝),故而沒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神秘,又有著良好的業務記錄,故而一直能夠在這個行當中紅火。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都叫一聲飛刀七、七哥,端的是好大名頭。

被馬海波一口叫破,那家夥倒也光棍,靠著椅子,悠哉遊哉地說警官,辦案可是要講證據的哦?

我不理會這些,等楊宇走完一遍程序之後,直接問他,到底是誰指使他來殺我的?

他沒說話了,低著頭閉眼,一副不合作的樣子。

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之後,飛刀七一副徐庶進曹營的樣子,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我踱步到他面前,問他到底說不說?他睜開眼睛,看著我,挑釁地警告我,說刑訊逼供,可是要犯法的。我沖他笑了笑,說怎麽會呢?我怎麽可能刑訊逼供呢?話說完,我揚起手,啪啪啪,就給了他三個大耳刮子。

扇完之後,我手掌發燙。

飛刀七吐了一口血,裏面還夾雜著一顆牙齒。

是後槽牙。

他激動地看著我,說你居然敢打我?

我若無其事地揉了揉手,說我真沒打算刑訊逼供你,剛才的那幾下子,是給我女朋友報一刀之仇。我最後問你一遍,到底是誰在後面指使的你?他沒說話,眼裏面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我瞧懂他的意思了,倒客有倒客的職業道德,透露主顧的消息,是最讓人忌諱的一件事情,犯了規矩。

事實上,這裏面的潛規則深得很,他只要說出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吃這碗飯了。但是,有一點或許他沒有想到,他進來了,這一輩子還能夠出去麽?或者說,越獄?飛刀七在看強光燈下面自己的影子,不說話。

然而我是怕這種硬骨頭的人麽?

我開始溝通金蠶蠱,讓它提前釋放“二十四日子午斷腸蠱”的效果。這種折磨人的事情,其實肥蟲子這壞東西最愛幹了。得到了我的指使,它歡暢,開始在飛刀七的身體裏遊躥起來。隨著我的一個響指打起,飛刀七的哀嚎聲就在狹窄的空間裏,響徹起來,這痛呼,一聲還高過一聲,聲聲催人淚下,傷痛欲絕。

我閉著眼睛,在黑暗中,聽著這如命運交響曲的哭嚎,回味著自己初次遭受的苦痛。

或許是黃菲受到的傷害,讓我的心冰冷,發狠,一頭兇惡的野獸在咆哮,聽到這個淒慘的聲音,我莫名地感到一絲快意——仿佛是在享受,享受著來自弱小者的哀鳴。當飛刀七的聲音漸漸沙啞下去,無力哼哼的時候,我又突然驚醒過來。

怎麽回事,我怎麽會有這樣冷血的想法?

我怎麽可以變得如此殘忍——哪怕是對待一個敵人。

我改變了麽?

馬海波走過去,用塊摸布堵住了飛刀七的嘴巴,轉頭過來看著我,說再這樣下去,這家夥真的就咬牙自盡了,停一停,陸左!我醒過來,溝通金蠶蠱,讓它先行打住。飛刀七長舒了一口氣,眼開眼睛,眸子裏面全部都是恐懼。

他一頭的汗水,說厲害,不愧是龍老蘭的衣缽傳人。

我有點兒好奇,說你認識我外婆?

他點點頭,說見過幾次,也算是熟人了。他說他認識好幾個養蠱人,但是像我這般厲害的,卻沒有一個,要死,就給他一個痛快吧,死在我手裏,也算是值了。我氣憤得很,說都是熟人,還來追殺我?他笑了笑,說倒客這個行業,認的就是錢,而不是交情,只要出得起足夠的價碼,親娘老子都舍得殺,何況是見過幾面的熟人呢?你這話說得真夠幼稚的。

他說著這話,對自己的行業有一種誠摯的熱愛。

我見他就是不說,果然是個硬漢,向他舉起了大拇指,由衷地敬佩了一番,說不錯,做倒客做到這個境界,就敬業而言,也算是數一數二了。他得意洋洋,說那是,別人叫我說是殺手,但其實,我們就是倒賣生命的商人,無錢時孤獨地在這世間行走,有錢,便做一筆生意,給那黃泉路上,送幾口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