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

看著安靜如光學幻影一般的美麗鬼火,竟然能夠將人瞬間點燃。

我看著已經成為一團火焰的雜毛小道,從我身邊箭步飛逝而過,心中的驚恐已經攀升到了極致。我從來沒有想象到我這一生,會經歷到這種事情,死亡到底有多可怕?幽府裏,會是永恒的死寂麽?我抱著輕飄飄的朵朵,悲從中來,一邊是冷漠的變異大鯢,一邊是可以烤炙靈魂和肉體的鬼火,我有得選擇麽?

緊跟著化身為火人的雜毛小道,我奮力往河邊跑去。

死了就死了吧,朵朵作為靈體,她若存在,我在這世界上,好歹也沒有白來一遭。

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刮著,鬼火被追逐的氣流扯動,朝著我飛快追來。比它更快的,是大鯢,這些爬行類動物,最擅長的就是一擊必殺之術,常年潛伏於山溪石澗之中,見到獵物便一下子躥出來咬住。它們的速度,到底比體力不支的我要快,我還沒跑到河邊,就被四五頭鱷魚似的大鯢給盯咬住了,我已經疼得幾乎沒有意識了,只有將朵朵往河裏奮力一扔,不讓那些鬼火傷及她的靈體。

終於,一直跟輟著的鬼火沾染到了我的身上。

轟——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燃燒。

這是什麽感覺?不僅全身,仿佛全部的細胞都在承受著這種炙熱。

我看到了自己的頭顱在燃燒,全是火,紅色的一片;接著,世界為之一暗,我聽到了“吱吱”的聲音,那是眼球的晶狀體,在爆裂;接著,聲音消失了,那是我的耳膜被燃燒掉了;之後,我的腳下一滑,然後感到渾身都一陣冰涼,大量的冷水灌湧進了我的肺部,不能呼吸了,附在我身邊的大鯢依舊在奮力撕咬著我的身體,奔湧的暗河水,將我的軀體往下遊沖擊而去。

不斷有大鯢撕咬到了我的肉,脫離開我的身體。

到了某一個湍急的地方,所有的大鯢都沒在糾纏了。

它們在害怕。

害怕跌入深淵。

我不知道朵朵到底有沒有事,心中仍然有一絲牽掛。但是這個時候,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喊,不能動……我就要死去,已經沒有能力去保護朵朵了。掉進河中的三叔死了麽?烈焰焚身的雜毛道士呢?那麽,我……呢?

在地下暗河最後一段路程,我竟然在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最開始記憶中的父母家人,一直害怕的外婆,比如我的初戀、第一個吻過的女孩,可憐的小美,在家鄉等待著我的黃菲,比如阿根、顧老板、馬海波、楊宇、蘭曉東……比如我那個高中的語文老師石維琥……

所有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記的人們,在那一瞬間都劃過腦海,然後隨著我急速墜落。

在下面,是什麽在等待著我,是永恒的黑暗,還是幾乎沒有人能夠生還的幽府,或者靈界,或者地底世界,又或者……

※※※

時間過了有多久?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億萬萬年,也許是彈指一瞬間。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有昏黃幽暗的燈光在忽閃忽閃,灑落在我的眼瞼上,似乎有聲音傳來,聽不真切,然後有只冰涼的手在摸我的臉,肉肉的、軟軟的。我費力睜開眼睛,是朵朵,這小西瓜頭的孩子正在一臉焦急地看著我,喊著陸左、陸左……

我沒死,依然沒死。

反應過來的我,沒有第一時間去確定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只是緊緊地抱著這孩子小小的身子,緊緊地箍著,心中所有的恐懼和害怕,都煙消雲散。還好,還好有朵朵,哪怕這一切都是虛幻的,我也無所謂了。我的世界,到底是什麽呢?我突然想起了這麽一個問題。

莊周夢蝶,是莊周,還是蝴蝶。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腦袋上很沉重,頭重了好幾斤。我使勁搖了一下,一股撲騰的聲音飛起來,嘎嘎叫,我擡頭,原來是虎皮貓大人這只扁毛畜牲,它落在了一個石鼎的鼎沿上,慢條斯理地用嘴梳著漂亮的羽毛。我抱著朵朵站起來,四處一打量,發現自己居然在那個四面墻和天花板都是壁畫的大廳中,黑鱗鮫人的油脂依然在靜靜地燃燒著,而我身邊則躺著兩個人,正是我本以為死去的三叔和雜毛小道。

我站在祭壇上,而小叔和周林,則盤腿坐在了台下的某個幹凈的角落,閉目,安靜打坐。

這是幻覺,還是真實?

我茫然。

虎皮貓大人嘎嘎大叫,說看看,我說過了吧?這墓靈也就這麽一點兒本事,哼,對於大人我來說,燃燒生命、利用十香蟲制造出來的幻象,再真實,還不依然是幻象?有大人我在,天空飄來五個字,這都不算事兒!小子,你先等等,待我將老三和小道士的魂給喊回來,再與你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