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屍洞子

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把我的生日告訴地翻天、以及他爺爺。

但是我不敢肯定雜毛小道會不會透露。

不過我想不會,按道理說,業內很少有人會把自己真實的生辰八字告訴給別人,以防被下降頭、詛咒,雜毛小道是個極有分寸的人,他即使看過我的身份證,也不會沒輕沒重地胡亂說出,犯了忌諱。當然,也不排除是這個眉毛胡須一把白的老太爺自己掐算出來的。

如是,那麽他就一定有所道行了。

不過,“語出驚人”這門學問,是算命者的必備功課,鎮普通人還可以,鎮我這種半只腳入行的人,自然效果微末。我平淡地笑,說正是,老爺子倒是好神通。

他搖了搖頭,說我是多疑之人,不必奉承。我這回中的詛咒,天下間能解之人,不出一對手掌,個頂個的都是經年日久的老家夥,或供奉大內,或隱居世外,或掌一大派,請不動,也請不起。但若只是單單鎮壓之,卻並不需要費這麽多般手段,請一精通佛法、道法的高人,請神開光,授予一符箓、一磨礪戾氣之物而已。不過呢,這詛咒有害也有利,可招惹厲鬼惡煞,但也可以威震宵小,福兮禍兮,全憑各人看法。

我長鞠到地,說老爺子請賜教則個。

他搖頭,說他也不會,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他們一族,習的都是些死人骨頭的法子,這法門實用、簡單、迅捷,但是肮臟、不好聽也不好看。常年與汙穢為伍,也算不得什麽正派人士。我說我並非為了我自己這勞什子詛咒,而是為了我懷中這小鬼,我視她如同骨肉,如己出,只望老爺子成全。

他搖頭,說這種情況,他也無能為力,為何?

養鬼一道的精義,最早出於道教的指導思想,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修的都是些微末粗淺的東西,很難明白其意,想要歸根溯源,還得求大宗。何為大宗,即那些有名的教派,比如正一教、上清派、武當、茅山、嶗山、青城子……等等,遍訪名山大川而得之,是謂正途。

我不說話,知道他們是在拒絕我,敷衍我走掉。

見我沉默了,地翻天抽了抽鼻子,想送客。他爺爺伸手攔住了,好言說:“說起來,小蕭有位師長,曾和我有過並肩子的情誼——那已經是解放前、陳谷子爛麻子的事情了——如今故人已入地下,歸幽府了。但是,逝者去,活人還在,老漢我並沒有忘記那段情份,也不敢讓故人之後笑話。你來我鳳凰王家,我也不讓你空手而回,世界之大,總有一些你沒見過、不敢相信的東西,三天我孫,你來,給這位遠道而來的小友看一看咱家的本事。”

地翻天有點愣神,看了一下老爺子,見他說得肯定,點了點頭,伸出左手,把袖子擼起來,露出一串黃黑色的光潔珠子,這珠子像瑪瑙、像琥珀,屋子裏窗簾拉上,很暗,但是這珠子卻不知道從哪裏借到了光,灰蒙蒙的一圈亮,有霧靄,這黑霧遠遠地透著一股子冷氣。

他對著珠子,念叨著經文,含含糊糊,非漢非苗,這語言怪異。

過了一會兒,房間裏多了一團黑影,畏畏縮縮地蹲在墻根上,然而當我注視過去時,與它的關注力對上,一種莫名的兇煞便浮上了心頭,遍體生涼。地翻天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用怕,這個鬼是五鬼搬運術中的木鬼,已經馴服了的,雖惡,但是也能聽話,受制於符箓,不亂傷人的。

他說完話,我感覺到房間裏又多出四股氣旋,在我衣抉邊遊繞著,空氣中嗚嗚的哭咽聲。

地翻天對我說,明白人不講糊塗話,既然都是養鬼,也不提防什麽,魑魅魍魎此物古已有之,他今天的成就,皆在這五鬼身上,今日給我知曉,便是認了我這朋友,以後有難事,盡管說,但是這一次,他們是幫不了的。

我伸手去捉從我腰側滑過去的黑影,那黑影陡然轉過頭來,霧氣裏有一張慘白的臉孔,眼珠子是純凈的白色,臉上扭曲抽動著,憤怒地看著我,咧嘴一口獠牙。地翻天連忙拉住了我,說我的雙手,既遭陰物忌恨,又是能夠傷害到陰物的東西,可不能亂摸,他這鬼物,能纏人,不拘百裏,都能夠害人致死——當然他養這鬼,也只為求財。

坐在太師椅上的老爺子,一直沒動,看著我。

我聽出來了,展現實力,這算是一種威脅——除了雜毛小道這個引薦人之外,他們並不了解我,既然我知曉了他們的底細,那麽不妨把爪子給亮出來,讓我行事時心中也有些忌憚,怕他們幾分。

正如他們所說,他們所作所為並非正道,對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家夥,自然忌憚。

我點點頭,說見識了,果然不凡。

地翻天一揚胳膊,收手,然後笑著對我說不好意思,我遠道而來,他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只是耍弄個小戲法,胡亂玩鬧一下而已。黔地的蠱師、湘西的趕屍匠,都是旁門左道中人,天生的淵源,大家離得也近,相互之間也應多多交流、交流才是。我說這話在理,閉門造車,終究是窮途末路,走不通的,還是要溝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