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吊腳樓裏鬼壓床

鳳凰古城,這個沈從文先生的故裏、曾被新西蘭著名作家路易·艾黎稱贊為中國最美麗的小城,時至如今,已是著名的旅遊文化勝地。很多來自城市的遊客,來到這裏尋找大自然的純真和少數民族風情,看到那青石板街、沿河吊腳樓以及名人故裏,覺得新奇、覺得自然、遠離塵世、覺得美。

當然,我並不覺得。

身處同一地域,我早已見慣了如此風情景物(除名人故裏之外),也沒有覺得有多迷人。就我而言,我個人認為如果沒有了沈從文先生,不誇張地說,這座古城便少了一半的魅力。在本文的最前面,我就提過了沈先生,我對先生的崇敬,最早起源於我一個姓石的高中語文老師。他說先生的《邊城》,其實是可以拿諾貝爾獎的,但可惜諾貝爾獎只授予活著的人,先生又故去得早,於是就失之交臂。這說法我至今都不知道有幾分真幾分假,只是每當我讀起《邊城》,總感覺在讀自己的家鄉,翠翠就生活在我身邊,親切。

可惜,我那在地圖上近在咫尺的家鄉,就旅遊業而言,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我其實對鳳凰能擁有沈先生,有著無比的妒嫉。

我大概是下午五點五十到的鳳凰,大過年的,少有人旅遊到此,地面上看著倒也冷清。總有當地人來拉客,我也不理,徑自地走開。所謂萬壽宮、萬名塔、奪翠樓之類聞名的景觀也懶得一觀。我走到城門口,有個人過來問我要不要住宿,他是個老人,頭發發白了,在寒風中發抖。我不由想起了我父親,問在哪裏?

他說在河邊吊腳樓,不過遠些,在下河那邊去,是民俗屋,居民家庭客棧,當然,價錢也便宜。

我說好啊,那就去吧。他很高興,要來幫我拿行李,我來得匆忙,就背了一個小包,裏面只有一套換洗衣服,和一些常備物品,也沒讓他拿。其實,除了旅遊黃金周、節假日的時候,鳳凰的消費並不高,城中最好的天下鳳凰大酒店,標準間也不過360元。這大冷天去吊腳樓住著,並不方便,不過我這人,性子一向都隨意,也沒所謂。

天色已晚,我也餓了一天,到了那民俗屋中把行李放好,我就一邊打電話給雜毛小道的那個朋友,一邊往熱鬧的地方溜達,去找吃食。電話過了很久才通,是一個聲音低沉的男人接的,當得知我的來意,並不熱情,不過也沒有推諉,只是讓我明天早上去找他,他在家等我。他的冷淡,讓我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覺,總感覺陰氣十足。虹橋邊的夜市,雖是正月,到了晚上也熱鬧得很,姜糖、米豆腐、臭豆腐、血粑粑、米粉、酸菜魚……這些東西讓我這個吃貨興奮不已,大快朵頤,吃的肚子都撐了,才姍姍返回。

回到家庭客棧已是深夜,我上床歇息,看著四周的木板墻壁,默然不語。

因為是淡季,樓裏除了房東,只有我這麽一個顧客在,我睡不著,在床上挪動身子,引得木質地板一陣亂響。苗寨侗鄉土家族等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吊腳樓並不少見,這種建築大部分都是以木材為主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來也常見,木屋子制造簡單便宜,但其實穩定性和居住性並不好,隔音很差,我躺在床上,能夠聽到樓下房東的咳嗽聲。

我合上雙眼,把雙手放到胸前的槐木牌上,聞著木頭和桐油的香氣。

朵朵並沒有沉眠,小丫頭一直在和妖氣作鬥爭,雙方實力均衡,有勝有敗,每當朵朵勝利了,就會把意識蔓延開來,連接到我腦海中,給我安慰。這也使得我的旅途少了許多擔憂。朵朵的乖巧,使得我越加的內疚,我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訪遍奇人,完成我對她的承諾,讓她快樂地在這世間生活。

窗外有風在吹,呼呼。

這聲調是田野的呼喚,是大地的心語,是天然的催眠曲。旅途總是勞累的,我不知不覺,合上了眼睛。

※※※

迷迷蒙蒙之間,我突然醒來,眼不開眼睛,意識中是一片的黑暗。

我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清醒了,然而身體卻僵直得動不了,此時的我還沉浸在剛才的一個夢境裏:夢裏面,我跌進了水裏,四面八方的水蔓延過我的頭頂,讓我無法呼吸,水草一樣的東西(或許是頭發)遮住了我的視線,我伸手摸,是絲一樣的物質,細滑,黑暗在侵蝕世界,我奮力掙紮,然而越是掙紮,就越往下沉去,我變成了怪物,眼睛有乒乓球一樣大,滿面都是血,一回頭,突然又出現在岸上,看見水面上有一座橋,好多長頭發的白衣女人,正往橋上走去……偶爾有一個女人回頭來看我,沒有臉孔,眼睛、鼻子、耳朵等五官一應皆無,仿佛蒙上了一層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