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婆和金蠶蠱(第2/3頁)

母親接過我的行李,告訴我外婆沒在這裏,回敦寨去了。

她說她死也要死在敦寨,那個她生活了八十六年的土地,那裏的井水甜、稻谷香,連風裏面都有油菜花的香味。

我母親有兩個妹妹、一個小弟,她是大姐。我外公死得早,破四舊那會兒就去了。我外婆並不太擅長料理家務,所以大一些的母親總是要勞累一些。後來兩個姨相繼嫁了人,小舅也長大成人,這才和我父親搬到了鎮子上,做點小生意。

前些年小舅淘金發了財,搬到了市裏。

外婆不肯走,就一個人在那個叫做敦寨的苗寨裏住著。她精神一向都好,而且有村子裏的人幫忙照顧,倒是不用擔心。沒成想這會兒居然病了,而且還是胃癌,這可是絕症。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我母親去了敦寨。

這裏以前是上山爛泥路,不過04年的時候通了車,我包了一輛面包車過去。一路坎坷自不必說,大概大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到了敦寨。還沒進寨子,我就見到寨子中間那顆巨大的老槐樹、鼓樓、曬谷場以及盡頭的堂廟道場。

我提著一些禮品,跟著母親往寨子裏面走。路是泥路,天氣幹燥灰塵生煙,不斷有人跟我母親打招呼,我母親愁眉苦臉地回應著,心事重重。

我再一次見到了我外婆,而那時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到了最後的時刻。

聚在老宅裏的有很多人,除了我小姨遠在新疆克拉瑪依之外,大部分親戚都回來了,我見到了二姨、小舅以及好幾個表兄妹,還有別的什麽人。外婆在背陽的臥室裏躺臥著,我走進的時候,聞到一股黴味。我心裏一酸,外婆是個愛幹凈的人,但是她畢竟也是老人了。

母親說:“媽,陸左過來看你了!”

發黃的被窩裏面有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頭發是雪白的,皮膚如同上了年歲的松樹皮,一臉黑黃色的老人斑,兩眼無神,歪著的嘴裏還有些口涎,神志完全不清晰。這就是我外婆,一個接近死亡的老人。

我握著她雞爪一般的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過了一會兒,瞥了我一眼,又睡過去。

母親對我說:“已經認不出人來了。”她搖著頭,嘆息。

我在敦寨待了兩天,外婆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不曾醒轉。幾個親戚在商量要不要把外婆送到市醫院去治理,但總是達不成統一意見。我小舅說還是尊重外婆的意見吧,不要再來回折騰了——他家裏條件並不好,之前已經為外婆的病花了許多錢了。

這個時候,我一個在照顧外婆的表嫂跑到堂屋說,外婆清醒了,叫我們過去。

“你是陸左?”外婆老眼昏花地躺在床上看著我。我點了點頭,她又問:“你是什麽時候生的?”我母親插話說道:“阿左是86年的,二十一了。”外婆艱難的搖頭,又問:“什麽時候生的……月份。”

“8月20號,農歷七月十五。”我說。

突然之間,外婆的眼睛亮了起來,接著她大聲咳嗽,胸裏似乎有痰,我幫她拍背,幾分鐘之後終於吐出一口濃濃的黑痰來。然後她擡起頭來說道:“師公,你終於來了。”

外婆精神突然好了很多,她居然還可以下床了。她指揮著小舅到屋後面的一個空地上挖出一小罐泥壇子來,壇子口上面是早先的時候用來做雨傘的厚油紙。隨著壇子出土的還有一個木匣,裏面有一本厚厚的、頁面發黃的線裝書。

外婆推開扶著自己的女兒,顫顫巍巍地來到放著泥壇子的矮茶幾前來。她咕噥著苗話,手在手中顫抖揮舞。這樣子大概持續了十分鐘之後,她猛地一下子揭開了油紙。

裏面黑乎乎的,過了一會兒,爬出一條金黃色的蠶蛹來。

這蠶蛹肥肥的、肉乎乎的,差不多有成人的大拇指一樣大,眼睛已經退化成黑點了,肥碩的軀體上有幾十雙腳,兩對柔軟如紙的翅膀附在上面。我盯著它那頭部的黑點看,一點沒有覺得肥嘟嘟的可愛,而是感覺到上面詭異的光芒來。

外婆仍在念著含糊的苗話,咕咕嚕嚕的,我沒有學過,所以聽不懂。

然而,她的手突然指向了我。

蠶蛹化作了一條金線,在旁邊人的驚呼聲中,突然之間鉆進了我的嘴巴裏。

我的喉嚨裏面一涼,感覺有一個東西順著喉道,流到了胃裏。

然後一股腥臭的味道在食道裏翻騰起來,我一下子覺得呼吸變得尤為的困難,仿佛肺葉被蠶食了,心裏面似乎少了一塊,而身體裏又多了一個器官。隨著這腥臭味道的翻騰,鋪天蓋地的惡心感將我所有的思維扯住,莫名的我感到頭皮一麻,我就昏迷了過去。

外婆死了,在她醒來的第二天。

她走得很安詳,拉著我的手告訴了我許多東西,她說昨天給我吃的東西叫做金蠶蠱,是蠱中之王,可以延年益壽,還可以強身健體,還有很多用處,但是因為在蠱盒裏面呆了太久,所以有毒,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淩晨十二點的時候,毒素牽扯,就會有鉆心的疼痛出現。要想解毒,只有找矮騾子的帽子草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