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瓦罐寺 第六章 雷雨夜

  話說林中老鬼為張小辮兒留下了扭轉乾坤的回天之策,這個法子可邪了,只待羅漢貓對著主子開口出聲,劫數也就到眼前了,此時一定要回避風雨,怎麽躲?有宅的進宅,沒宅的進洞,不管是寺廟道觀,或是民房客棧,趕緊進去把門關上,等到第二天天光一亮,這場要命的劫數就算躲過去了。

  倘若落在荒郊野嶺,身邊沒有房屋瓦舍,就想辦法鉆山洞子,鉆樹窟窿,總之要藏在仰不見天之地。躲進去之後,不管外邊山崩地裂,還是房倒屋塌,縱然有天大的動靜,也要不聞不問,只管坐住了不動,不到時辰絕對不能出來,否則橫禍立現,當場就會死於非命。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你的這條小命。

  這九只銅鑄的小貓,是唐代皇宮大內裏司掌時辰的古老器物,《九貓換命圖》中描繪的貓子,都是依此銅貓為原型,端的靈驗非凡。那貓兒眼裏嵌有熒石,亮若曙星,能隨著日月輪轉,會在夜裏依次產生明暗變幻之異;等到來日天亮之時,九對貓兒眼都會變得暗淡無光,那時就說明劫數已過,今後的榮華富貴,不求自來,高官厚祿,唾手可得。

  張小辮兒把那竹筒裏的事物,反復看了三五個來回。他是死中得活,真好比是月被雲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心想自打出了靈州城,一路上趕前趕後,陰差陽錯,恰好落腳在這瓦罐寺千年古刹之中。看來張三爺果然是命不該絕,只消在此間躲到天明,何難之有?即便是皇帝老兒下旨來傳,三爺也要橫了心腸一步不挪。

  張小辮兒是市井間的潑皮光棍出身,除卻一條性命之外,再無別般牽掛,他頑劣的性子發作起來,抗旨不遵的事情也是真敢做的。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便把後殿的空棺擺好,當作一條案子,在上點了燈燭,又將那九只銅貓,按照大小模樣,依次放在燈下。

  隨後張小辮兒席地而坐,周身上下披掛整齊,洋槍短刀就放在手邊,守著九只熒石銅貓,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苦挨起來。這時天還沒黑,但青螺嶺裏狂風驟雨,雖是在白晝裏,卻如同暗夜一般,風雨交作之聲雖然猛烈,仍然掩蓋不住古鎮外邊殺聲陣陣。

  有許多傳遞軍情的團勇,走馬燈似的趕來飛報。原來青螺鎮四周環山,只這兩條道路可通嶺外,雁營事先扼險據守,太平軍本想趁著雨勢偷襲端營,結果都被打退了下去。雙方互有死傷,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兩軍在風雨中以白刃相搏,殺得分不清敵我了。

  張小辮兒借機充了好漢,命手下都出去助戰,並且告之全營,自古“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只偷生”,張三爺就留在青螺鎮中,半步不退,與全營兄弟共存亡,要是打退了粵寇,大夥一同回去請功邀賞,銀子要多少有多少;倘若被粵寇殺敗,咱就精忠報國,豁出去不要性命了,拼一個夠本,拼倆賺一個。當初雁營的弟兄們都曾結義為盟,說好了同生死、共富貴,今天就應了前誓,死也要死在一處,埋也要埋到一起。

  張小辮兒說罷,就命雁鈴兒把隨軍攜帶的酒肉取出,擺出一副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架勢。他神色自若,坐在棺材板子前,背後依著廟裏的泥神塑像,自斟自飲起來,竟像是對四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充耳不聞。那些在他身邊的團勇見了,無不欽服,贊嘆營官高義過人,今時罕有,哪曉得他還另藏了一副肚腸在心裏,只是覺得張大人如此膽魄氣度,視賊兵猶如無物,真顯出了幾分“月黑風高英雄膽,殺人放火壯士心”的綠林本色,我等在陣前交戰,怎敢不用命殺敵。

  卻不知張小辮兒心裏正自慌得打鼓,他是想借著酒勁兒以壯膽氣,又盼著喝多了昏昏沉沉睡上一夜,等醒來滿天的烏雲也都散了,有道是“飲得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可他心中沒底,酒喝下去也都穿腸而過了,反倒是越喝臉色越白,滿頭冷汗淋漓,連半分醉意也沒有。以前只道是光陰迅速,容顏易老,誰想眼下的光陰,會是恁般難熬。

  張小辮兒自在棺材上飲酒,扔了塊肉脯在地上,要與那長面羅漢貓吃,可羅漢貓卻顯得焦躁不安。它不飲不食,對地上的肉脯看也不看一眼,貓尾來回擺個不停,時不時地嗚嗚哀叫。

  雁鈴兒奇道:“天底下哪有不食葷腥的貓兒,這羅漢貓可真怪了,它似是在擔心什麽?青螺鎮瓦罐寺裏是不是要出什麽大事了?”

  張小辮兒也有同感:“今天的雨也下得邪了,傾盆倒海般地下個不停,先前地底的群蛙蜂擁而出,也是個極為反常的征兆。不過青螺嶺地勢獨特,周圍三十裏並無江河,故此從來不遭山洪侵害,想來還不至於有大水沖入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