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瓦罐寺 第五章 貓借命

  俗傳“貓有貓語,犬有犬言”,凡是物有靈性者,皆有心念感應。據說蛇能吸蛙,蛙就一動不動默然待死;猛貓伏鼠,鼠也不敢躲避,在古時候的觀念裏,就認為這是由於心念震懾之故。而野貓又是諸般靈物之首,貓中的長面羅漢,雖是滿身憨懶氣質,卻能感知主子的生死吉兇,它平時如同啞貓一般悶不作聲,但是不開口則可,開口必然妨主。

  張小辮兒在靈州城廝混得久了,城中野貓都視其為主。就在瓦罐寺這座千年古刹的後殿裏,那長面羅漢貓突然盯著張小辮兒叫了一聲,嚇得張小辮兒一個跟頭翻在地上,急忙伸手入懷,去摸林中老鬼留給他的救命之策。

  誰知一摸摸了一個空,三爺腦袋裏嗡地一下就炸開了,心道:“糟糕,張三爺這回算是真要歸位了。這一路上奔波輾轉,誰知道把那竹筒丟在哪裏去了?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從靈州城裏出來,早知落到今日這般地步,還不如一直躲在貓仙祠裏,不錯眼珠地盯著那竹筒子。可三爺我也沒有未蔔先知的法兒,誰知道這老貓早不叫晚不叫,偏趕到這節骨眼兒上給三爺來這麽一嗓子。”

  雁鈴兒看張小辮兒剛剛還談笑自若,可這時突然栽倒在地,臉上的神色也都變了,忙將他扶起來,詢問究竟。

  張小辮兒怔怔地道:“這老貓能知主子生死,它開口一叫,三爺就要死到臨頭,恐怕是過不去今天了。”他又覺自己這輩子活得太虧,幾番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混上個正三品的參將之職,可這官還沒做熱乎就要死於非命,越想越是不值,不由得垂下淚來。

  雁鈴兒勸解道:“三哥,有咱們雁營兩千多兄弟在此,誰個不要命了,敢來動你一根毫毛?再說老貓怎會知人生死,從來說貧好斷,賤好斷,只有壽數難斷,就連靈州城裏算卦奇驗的陳半仙,也難以斷人陽壽。這只大花貓又不是閻王的老子,判官的哥哥,怎麽能夠開口就定人生死時辰,這般有準?”

  張小辮兒抹著滿臉的鼻涕和眼淚說道:“妹子你可不知,常言道得好,金風未動蟬先曉,暗送無常死不知。這長面羅漢貓是通靈之物,按那傳古的《貓譜》所說,只要它開口出聲,其主必難活命,絕無反轉的余地。只可惜咱們今生有緣結為異姓兄妹,還沒聚夠呢,這就又要生離死別了……”

  他哽咽著說了一半,自知今日之劫是萬萬躲不過去了,想起還有些話需要趕緊交代,就狠下心腸說道:“他奶奶的混賬烏鱉羔子,三爺死就死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可臨走之前還有個托付,將來趕上清明冬至,妹子可別忘了給你三哥和孫大麻子多燒些紙錢。我們兄弟今生在陽世上做了半世窮神,死了可不想再做那枉死城中的餓鬼。還有馬大人府上有個小鳳,那也算是我的半個同鄉,你想著把她接出來,別讓她再做奴婢聽人使喚了。”

  張小辮兒說到這裏,連自己都覺得佩服自己,心中更覺煞是不平,暗想:“我這死到臨頭了,還不忘舊時患難之交,可見張三爺最是心善的人。這等好人要是說死就死,老天爺豈不是瞎了眼睛?”

  雁鈴兒見張小辮兒說得煞有介事,不由得信了幾分,但還是出言寬慰道:“三哥,你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好端端的如何說死就死,就算今天粵寇打進青螺鎮來,我等拼著性命不要,也得保著你殺條血路突圍出去。”

  張小辮兒深知雁營之眾精銳絕倫,營中雁排李四等軍官更是指揮有方,青螺嶺上粵寇來得雖多,卻未必真能打得進來,此節根本不必擔心。而且自己全身披掛戎裝,裏邊還套著能避水火的黑蟬輕甲,懷揣短槍,腰懸長刀,從頭到腳頂盔貫甲,絕沒半點破綻可尋,就算是迎面被洋槍洋炮轟到,都不會立時斃命。守在身邊的雁鈴兒,也有百步穿楊的手段,只要有她一張雁頭彎弓和七十二枚雁翎快箭在手,誰也別想接近三爺百步之內。

  按說如此布置,稱得上“穩妥”二字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豈不知天意難測,那生死命數絕非常人所能預料的,倘若真是命裏該著要死,隨你上天入地的本事,橫豎是躲不過去,說不定吃飯時也會噎死,喝水時也能嗆死。就連諸葛亮那麽大的本事,稱得上燭照古今算無遺策了,他料到自己命數將盡,才擺出了七星燈借壽,最後還不是遇著魏延闖帳,一腳踢翻了燈盞,使得諸葛武侯星殞五丈原,可見時可變,運可變,唯有命數難變,難於上青天。這正是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天明?

  話說這人生在世,有生就有死,等大限一到,生死簿上鉤了姓名,兩腿一蹬,嗚呼哀哉,即便是貴為當朝天子,身居萬萬人之上,有金山銀山之富,敵國的家私,也買不來命外的一日之壽,所以怕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