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直面

  吃完晚飯打牌的時候,王四川問我裴青找我幹嗎,我把情況一說,他有點惱怒,可能因為裴青找了我沒找他,他一直認為從手上功夫來說,他遠比我靠譜。我知道這基本上說得對,但裴青不是要一個保鏢,他選擇的人要對一切都有自己的理性的判斷,在突發事件到來的時候,還需要一種應變的能力。

  所以在我們被救上來以後,裴青已經慢慢判斷好形式,換句話來說,他這種人就像被手電光罩住的鹿,在最危險的時候他會本能地坐下來想想。這是很要命的,雖然向右跳少一條腿向左跳少兩條,之間有很明顯的取舍關系,但關鍵的是在哪一刻能跳出去,而不是跳向那裏以後的選擇是上帝做的。

  王四川太過情緒化,他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麽不拘小節,王四川其實非常細心和聰明,但是情緒會影響他最後的判斷。

  裴青找我是對的,以為我和他們的一板一眼不同,我從小就是個固執的孩子。

  我騙人玩小詭計內行,臉皮也厚,我中庸地遵守各種紀律,信奉各種信條,但只要不爽就可以全部丟掉。

  在那個時代需要我這種在關鍵時刻變得不“高尚”的人。袁喜樂的事情在我心中隱隱作痛,我想,我如果為她下去,她會不會感激我?至少我能在她心裏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讓她永遠忘不了我,甚至覺得虧欠我。

  這聽上去讓人有點沖動,但是我隨即又想,我為什麽要這麽幹?她記得我又怎麽樣?她能不能好起來都是一回事,她不選擇我,我做什麽都沒有用。她現在也許正靠在未婚夫懷裏,永遠不會知道我動了多可笑的心思。

  也許再過幾年,我會喜歡上其他姑娘,為什麽不能給自己一點時間?

  這麽一來我沒心思打牌,臉上又貼滿了條,王四川火頭上看我心不在焉更加生氣,我被他弄得煩死了,就把牌一丟道:“我出去吹風,你們先玩著。”

  邊上早有人等我下來,立即補了我的位,王四川白了我一眼,不知道罵了句什麽,滿堂喝彩。

  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外面是地下河,我坐在一個木箱上,看不清裏面是炸藥還是食品,點上煙抽著,把煙灰彈在地下河裏。

  抽了幾口,忽然我身邊的地下河裏傳來水聲,好像有什麽在水裏的被驚動了。

  我頓時嚇了一跳,立即站起來往下看去,一眼看見地下河裏,竟然站著一個赤裸的男人,皮膚很白,正瞪著我,我一眼認出了他是那個伊萬。

  我們兩個互相對視,他道:“你把煙灰彈到我頭上了。”

  他的中文還不錯,帶著很濃的蘇聯口音,但因為聲音很渾厚所以很容易聽懂。

  “你在下面幹什麽?”我松了口氣停止搜索腦子裏的俄語,“我沒發現你。”

  “洗澡。你看不出來嗎?”他從水裏扯出一條毛巾,把頭上的煙灰擦掉,河水涼氣逼人,我在岸上都覺得毛孔收縮,但是這個蘇聯人滿身泛紅,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在這裏洗澡不怕生病嗎?”我看了看不遠處的裝屍袋和泛著涼氣的黑色河水。

  他把毛巾擰幹,掛到脖子上,拉住一邊的鐵扶手爬上來,然後繼續擰水。他的身材很高大,感覺地下河的溫度對他來說沒什麽大問題,甚至稱不上是冷水。

  “聽說你們中國人一輩子才洗兩次澡?”

  “那只是蒙古族的習俗。”我道,心說被王四川連累了。

  “我只是開玩笑,”他笑了笑,“不過你們好像很喜歡熱水。”

  我點頭,不知道為什麽心跳很快,覺得非常尷尬。有一股敵意讓我想立即走,但又感覺那樣的話自己氣度太小了。

  沉默了幾分鐘,他擦幹了身體,從一邊的箱子上拿起衣服穿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道:“我認得你。”

  我抽了口煙,本來想轉身走了,被他一叫咳了一下,只得停下來。

  “你是把袁喜樂救上來的那個人。”他道,伸過來手和我握了一下,“我本來想在一個比較正式的場合向你道謝。”

  道個屁謝,我心說,你這個惡心的有毛怪物,早知道你在上面,我就和袁喜樂躲在下面不出來,急死你丫的。

  他的手非常燙,能洗冷水澡表明他的身體很好,他又道:“很抱歉,上次沒有直接向你道謝,他們沒和我說你是救了喜樂的人。”

  “沒事,我也不是只救了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