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覺醒 三(第3/4頁)

  又一波精神攻擊襲來,馮斯突然間被激發起了某種難以遏制的怒火。這一星期以來,每到那種靜脈注射一般的恐懼感從心底升起時,他都會極力與之相抗,但每一次都是完全抵擋不住,最後總會體驗一下心臟被人捏爆的驚恐。這一回,他忽然決定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完全不加抵抗,反而逼迫著自己去害怕,逼迫著自己去回想自己生命中各種各樣曾經嚇到過自己的事物。

  如果媽媽說的是對的,我就不應該死在這裏,馮斯發狠地咬著牙,來試試你能不能直接把我嚇死或者嚇瘋吧。

  他真的不再有絲毫的抗拒,反而努力順應和引導這樣的恐懼。他把身邊飄忽的幻影都想象成怨氣不散的怨靈,似乎隨時可能吸幹他的生命;他回顧著這一生中看過的所有恐怖電影和恐怖小說,幻想那些妖魔鬼怪殺人狂徒都在身邊縈繞。他幻想著恐懼就像是水銀,一點一點地滲透全身,流進每一個血管。

  他看見黑色長發的無臉女鬼從門外低著頭爬進來,指甲在堅硬的地面劃出慘白的劃痕;他看見皮膚青色的畸形嬰兒從玻璃瓶裏鉆出來,身上不斷滴下福爾馬林液體;他看見被燒成焦炭的人仰天慘嚎,森白的牙齒顯得格外醒目;他看見吊死的老人在半空中飄蕩,還不忘對他擠出猙獰的笑臉;他看到蒼白如影子的老婦人從墻外無聲地飄進來,眼睛裏流出紅色的眼淚;他看到一副副白森森的手骨從地下探出,屈伸的五指間泛著磷光……

  這一次的驚嚇感果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他真的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心臟卻越跳越快,仿佛要從嘴裏蹦出去一樣。與此同時,他有了一種過去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想要從體內脫離出去。

  那是一種無法把握到實體的東西,根本找不到精確的存在部位,卻又好像隨時隨地都可以感知到。在模模糊糊之間,馮斯做出了決定:不管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它想要脫離而出,就讓它出去,管他媽的後果是什麽。

  如果這是我的靈魂,靈魂出竅就會掛掉,那就掛掉吧。反正也算是一種解脫。

  更加支持他這種判斷的是,那種熟悉的由於“催化”他人附腦而產生的頭痛又出現了。這說明他的附腦在這樣的恐懼刺激下終於開始工作了。妙極了,馮斯想,在附腦的催化下,金剛的力量還會增強,會更快地把我推向極限。

  那個無法把握的東西還在持續地發出脫離的信號,像是四肢想要離開身體,像是頭顱想要離開脖頸,像是精神想要離開肉體。馮斯不管不顧,用盡所有的意念推動著這種感覺。頭越來越疼痛,脫離感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具象化——他們聚集在了他全身的皮膚之下,躍躍欲動。

  會把我的皮整個揭開麽?馮斯想著,但是管不了這麽多了。

  沖出去吧……鉆出去吧……沖開一切阻撓吧……

  猛然之間,腦子裏一陣劇痛,就像是有一根燒紅的釘子穿過顱腔直接釘進去了一樣。這疼痛超越了忍耐的極限,讓馮斯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

  “啊!!!”馮斯撕心裂肺地慘叫著,仿佛把全身的力氣都凝聚在了這一聲尖銳的嘶吼中。與此同時,他好像隱隱聽到了咯噔一聲輕響,雖然聲音很輕,卻十分清晰。這聲音來自於他的頭顱裏。

  像是有什麽碎裂了,卻又像是有什麽終於被開啟了。那個一直在體內掙紮著想要鉆出去的東西,隨著這一聲喊釋放出去了。

  那一刹那,充塞全身的驚悸消失了,頭顱裏的劇痛消失了,身體的疲勞和虛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熟悉的欣悅感,巨鼠曾經帶給過他的那種欣悅感。但這一次,這樣的快樂並非來自巨鼠,而是來自於他自己。

  “你不需要那兩只老鼠。你自己就是。”池蓮如是說。

  馮斯只覺得全身上下充滿活力。他輕快地跳下床,睜開眼睛,看到房間裏的鬼影全部消失無蹤,卻多了一層奇特的色彩。

  一種宛如彩虹般的七彩的色澤,在空氣裏隱隱閃爍著。那種瑰麗而絢爛的色調,就像是被朝陽染成金色的雲彩,帶有一種強大的、無可阻擋的生命力。

  馮斯怔怔地看著這動人心魄的顏色,面頰上忽然流下了兩行熱淚。錯不了,這是他的蠹痕,屬於他自己的蠹痕,天選者的蠹痕。這層蠹痕從他的身上釋放而出,瞬間充滿了整個重症室,在他的蠹痕面前,金剛所施加的幻覺就像脆弱的肥皂泡一樣,頃刻間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