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國 四

  說來也真是奇怪,馮斯在北京已經待了一年有多了,居然從來沒有去過只需要二十多分鐘車程就能抵達的天津,即使是北京的旅遊熱點,他也幾乎沒有去過。他好像是陪同學去過一次天安門,去過一次長城,去過一次北海公園,其他諸如故宮、頤和園、圓明園、十三陵、天壇、香山什麽的,即便近在咫尺,也一概沒有去過。他這一年多的大學生涯,似乎先是耗費在了電腦前和籃球場上,以及偶爾進一進的教室裏,然後突然就被扔進了守衛人世界的狂風暴雨中,疲於奔命不得安生。

  “這根本就不叫生活啊。”他看著旅遊大巴窗外漸漸出現的農田和村莊,輕嘆一聲。忽然之間,他又想起了在決定抹去姜米的記憶之前,他和姜米的對話。當時他強忍著內心的酸楚,假裝答應了姜米來北京做交換生的計劃。

  “等你申請了交換生,我們就能成天在一起啦,我帶你吃遍全北京的小吃。”那時候馮斯說。

  “光是北京不夠,其他地方的我也要吃……”

  “沒問題。只要我們在一起,做什麽都沒問題,全聽你的。”

  如果那番話是真的該多好,馮斯想。我們都還那麽年輕,年輕到仿佛有一生的時間去揮霍,卻最終只能被現實狠狠地捆起來吊打,打到人口吐鮮血奄奄一息。但我不會再迷惘,不會再仿徨,不會再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不會再……患得患失。

  是的,不會再患得患失。馮斯一邊想著,一邊看著手機屏幕,曾煒和馮琦州在照片上笑得青春飛揚意氣風發。

  兩個小時前。

  馮斯接起了顯示為黎微的來電,卻沒有想到,聽筒裏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小。

  “你還真是花心呢,這個小姑娘不是你的前女友嗎?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陌生人想要做出輕松的語調,但聲音裏卻有近似哮喘的嘶嘶呼吸聲,似乎是身體狀況不佳。

  “你是誰?為什麽黎微的電話在你手上?”馮斯並沒有慌亂。自從目睹了曾煒的死亡後,他的心境開始產生了某些微妙的改變,不再像過去那樣容易受到情緒的支配。

  “明知故問。她的手機在我這兒,自然她的人也在我這兒了。”電話裏的人怪笑著。

  “你是誰?”馮斯問。

  “先別管我是誰,你想不想救她?”電話裏的人說,“不用說,答案一定是想的。你一向都是那麽有責任心的好孩子。”

  “說得你跟我睡上下鋪似的……”馮斯咕噥著,“所以咱們也不用廢話了,你要我去哪兒找你?不會在海南島吧?”

  “放心,很近的,你要願意的話,騎自行車都能到。”對方怪笑著,告訴了馮斯一個地址。

  “明白了,我馬上過去。”馮斯淡淡地說。

  他把電話揣進兜裏,臉上居然隱隱有點興奮,因為對方告訴他的地址,是京郊的一家廢棄瘋人院——那正是詹瑩獲得哈德利資料的地方,也是劉豈凡曾經協助囚禁他的家族探查的地方。他早就想要去那裏探個虛實,只是近期身邊的事情接二連三,一直沒有找到空。現在可好,對方主動撒出了餌,他必須咬著鉤硬上了。

  “又是瘋人院,”他自嘲地搖搖頭,“看來我命中注定要做個瘋子。”

  他想要和文瀟嵐打個招呼,卻想起現在正是上課時間,文女俠這樣嗜學如命的貨色多半正坐在第一排心無旁騖地記筆記呢。但來到教室後,卻發現文瀟嵐並不在那裏,這可比公雞下蛋還稀罕。給文瀟嵐打電話時,他注意到對方的語氣充滿困頓,像是嚴重睡眠不足,掛斷之後想了想,又撥通了寧章聞。

  聽完寧章聞的敘述後,馮斯的兩條眉毛又擰在了一起。好些日子不見,他幾乎已經快忘了慧心了,沒想到這個小道士居然那麽執著,不惜移植附腦來追求力量。至於整容什麽的,更是匪夷所思。

  “我覺得他很恨你,”寧章聞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超越你。”

  “是啊,力量比我強,個子比我高,臉比我漂亮,”馮斯嗤嗤直樂,“我覺得下一步他該去參加高考了,上大學之後再考研,那樣就學歷也比我高啦,全面碾壓。”

  笑歸笑,笑完之後,馮斯的心裏一陣陣的不好受。他親眼見過小道士慧心在棲雲觀裏的慘狀。盡管當時慧心只是裝傻充愣,但被人欺侮、被人瞧不起的經歷仍然會深深刻在心裏。而同為一母所生的雙胞胎,一個成為天選者引發整個守衛人世界的關注,另一個默默無聞被人徹底無視,那種巨大的落差也的確讓人不容易接受。現在慧心改了名,而且變得如此之強,未來給馮斯添麻煩的強敵,又多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