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國 二(第3/5頁)

  “死的是卷發殘耳的那個,”曾煒說,“不過他臨死之前,也給我留下了這個紀念。我活不了了,你不必管我,好好想想自己能怎麽脫困吧。”

  “我跑不出去又怎麽樣!死在這裏又怎麽樣!”馮斯突然暴躁起來,“你們怎麽一個個的都是這樣!我到底有什麽重要的?讓我滾去死翹翹不就好了嗎?為什麽你們都要用命來保護我!我欠你們的根本還不完啊!”

  他的雙手亂舞,看樣子是想砸東西,但這個小小的帳篷裏並沒有什麽東西可供他出氣,所以只能像發了瘋的提線木偶一樣搖擺不休。最後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我什麽也做不了!”他真的像一個狂躁的精神病人,反反復復只重復這一句話,“我什麽也做不了!做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你給我停下!”曾煒猛然一聲暴喝。

  馮斯一愣,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地上,曾煒咳嗽了幾聲,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樣瞎鬧騰能有用嗎?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別人強加給我的身份?”馮斯失魂落魄地說,“我這個天選者還不如一只豬。”

  “是的,你還不如一只豬,那你就應該努力先讓自己和一只豬平起平坐,”曾煒每說一句話都要呼哧呼哧喘氣,“你過去並不是這樣的。在川東那個溫泉山莊,在摩天輪上,你做的事讓我都感到驚訝。為什麽現在你會越來越頹喪、越來越喜歡怨天尤人呢?”

  “因為我沒有力量,”馮斯揪著自己的頭發,“我在魔王的世界裏越陷越深,也讓我身邊的人越陷越深,他們不斷地受到傷害,我卻始終沒有力量去保護他們。”

  “所以你覺得這是你的錯?”曾煒問,“可是你做錯了什麽呢?沒有力量是你自己不去爭取呢,還是天生如此,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呢?一只老虎不會飛,這是它的錯?”

  馮斯語塞。曾煒想要接著說下去,忽然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馮斯連忙扶住他,曾煒大喘了幾口氣,擺擺手:“別管我,我馬上就要掛啦。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話,人生從來不可能盡如人意,不要逃避責任,但也不要把不屬於你的過錯強行背在你身上。做你應該做的事情,不要患得患失。”

  “不要患得患失……”馮斯怔怔地咀嚼著這句話。“患得患失”這四個字,過去姜米也曾經贈給過他,現在曾煒又重復了一次。這句話似乎成了他的標簽,他的烙印,每一個人見到他都要給他蓋個章。

  “並不是不需要想,但有些時候,想得太多反而有害,”曾煒的聲音越來越低,“你得自己走出這個怪圈,不要迷失,找到你自己,別讓你爸爸和我白死……”

  馮斯看著曾煒的眼睛漸漸失去神彩,忽然之間,又有了一種時光輪回的錯覺。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馮琦州腹部受傷,死在了他的面前;在這個風雪連天的夜晚,曾煒腹部受傷,也即將死在他的面前。他們都不是他的生父,卻又都在某些時刻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父親,然而,馮斯終究沒能留下任何一個。

  他最終還是一個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的人。

  曾煒的胸口漸漸不再起伏。他死了。

  這一幕和馮琦州死亡時的場景很像,卻又不盡相同——因為這一次,馮斯甚至連撥打120求救的機會都沒有。一年不到的時間裏,命運給了他兩次擁有父親的機會,卻又最終殘忍地剝奪了這些機會。

  現在馮斯被困在這片不知何時才能終結的幻域裏,身前的火盆也將很快熄滅,無法抵禦的低溫很快又要包圍他。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身邊發生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擺脫。

  一年來郁積的所有憤懣似乎都在這一刻從記憶的河水裏翻攪了出來。他的腦子裏一瞬間被無數的事情所充填,就像一台普通的家用電腦突然同時打開了無數程序,一時間根本運轉不過來。

  馮琦州的屍體……曾煒的屍體……詹瑩的屍體……範量宇對他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折磨……老祖宗怪異的眼睛……李濟血紅色的身軀……雷雨夜裏玄化道院的幻影……金字塔裏吃人的魔花……被抹去記憶後的姜米走向登機口的背影……

  他忽然間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燃燒起來了一樣,到處都燥熱難捱,似乎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與此同時,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體會過的那種炸裂般的頭疼又出現了,那些尖刀重新飛入顱腔,攪動著他的腦漿,把疼痛從大腦傳遞到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