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國 二

  馮斯知道,剛才那兩段基於真實記憶的幻覺,都是巨鼠刻意安排的。不過現在他進入的幻境,就是自己的大腦自主創造的了。

  換句話說,他可能離死不遠了。

  這才是真正的幻覺,紛繁雜亂,毫無邏輯。馮斯感到自己的身體忽而變大忽而變小,上一個時刻,他正提著行李走進大學校門,順著指路牌走向新生報到處;下一個時刻,他卻戴著紅領巾,在街邊兩塊錢一小時的ps遊戲室裏流連忘返。他站在高中時的教室門口,帶著殘忍的微笑看著父親馮琦州被班主任訓斥、面如土色;他被捆綁著扔在那輛恨不能是二十八手的破爛奧拓車裏,駛向棲雲觀……

  在這些雜亂無章的幻象中,出現得最多的是兩個人:姜米和池蓮。這或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了。清醒的時候,每當想到這兩個女人,他都會心裏一痛,到了此刻神志不清的時候,思緒就更加淩亂了,真實的記憶和虛假的憧憬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恍如長夢。

  他甚至看見自己帶著池蓮移民到了美國,和姜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們住在一套有著大草坪和遊泳池的房子裏,養了兩條大狗。他正拿著寵物拾便器在草坪上撿狗糞,邊撿邊嘟噥著:“麻煩死了,幹嘛要養狗?我從來都不喜歡狗。”

  池蓮一邊幫他忙,一邊微笑著:“有什麽不好的?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啊。”

  姜米照例揪著他的鼻子拍著他的臉:“要你管要你管!我就喜歡狗,我要養你敢有反對意見?我們家不實行民主……”

  在幸福的暈眩感中,一家三口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陽光溫暖,曬得人渾身都暖洋洋的,仿佛血液裏都充斥著快樂的因子,整個身體像是要融化了一樣。

  幸福……無法阻擋的幸福……浩瀚如海洋的幸福……

  突然之間,一個微弱的意識從幸福的水面下忽然冒出頭來。馮斯無意間捕捉到了這個念頭,立馬渾身一激靈。

  這種幸福的感覺,和上次哈德利教授死亡時的感受一模一樣!

  這個想法一瞬間轉化為一股電流,一把冰冷的鋼錐,紮進了他的心裏,讓他猛的醒來。他睜開眼睛,看清楚了周遭的一切。

  這個世界依然冰冷,依然風雪呼號,但馮斯卻暫時不會感受到寒意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頂厚實的帳篷裏。帳篷中央點著一個火盆,跳躍的火苗正把熱力送到帳篷的每一處角落。

  馮斯慢慢地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坐起來。他感到自己雖然全身乏力,耳朵似乎也長了凍瘡,卻並沒有其他的重大不適,尤其呼吸順暢平穩,胸腔內沒有痛感,說明肺部沒有凍傷出現水腫。

  側頭一看卻嚇了一跳,曾煒就躺在他的腳邊,呼吸急促,嘴角掛著粉紅色的泡沫,手上臉上有明顯凍傷的痕跡。看見馮斯醒了,他想說話,卻只能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奇怪了,馮斯想,我們同樣在一起受凍,為什麽現在我沒什麽事,曾煒卻成了這樣?

  但他很快明白過來:“你……你剛才是不是把你的衣服都給我了?”

  曾煒又是一陣咳嗽,好容易咳完了,艱難地說道:“那沒什麽。我在警校受過訓,經凍。”

  “經凍個屁!”馮斯沒好氣地說。他只覺得眼睛有些酸,喉嚨一陣發哽,說不出話來。曾煒的臉和亡故的馮琦州的臉重疊在一起,讓他難以分辨。過了好久,他才定了定神:“帳篷和火盆怎麽來的?”

  “像變戲法一樣憑空冒出來的,就在你昏迷的時候,”曾煒說,“大概是你的鼠兄送來的。它畢竟還是不想你死。”

  “嗯,它應該不想我死,”馮斯回想起了巨鼠之前帶他進入的那兩場記憶幻境,“它給我看了一些有用的東西,肯定對我有所圖。”

  “但它還是沒有放我們出去,”曾煒說,“這個火盆燒不了多久,遲早我們還是會凍死,它總不能再給我們空降一個煤油爐子什麽的吧?”

  他咳嗽了幾聲,又說:“對了,鼠兄還給了我們一些吃的,你先吃一點補充熱量。”

  馮斯點點頭,拿起放在帳篷裏的面包和礦泉水,慢慢吃起來。他一面吃東西,一面繼續琢磨,卻始終想不通巨鼠把他困在這片天地裏的目的何在。

  “我還沒問呢,關於你殺人……涉嫌殺人那件事,到底怎麽回事?”馮斯忽然想起來,“新聞裏說,你在救助站殺了一個工作人員,殺了一個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