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西藏兇畫(第4/5頁)

  尼古拉用一個簡單的支架把油畫支了起來,然後翻開《猶太人亞伯拉罕之書》的某一頁,這一頁上畫著一個奇特的生物:就像是一只肉乎乎的橢圓型蟲子,渾身布滿令人惡心的皺褶。對於曾經偷偷潛入巴黎公墓解剖死屍的尼古拉而言,這只蟲子的形態更接近另外一樣東西。

  那就是人類的大腦。

  這幅插圖上還有另外一點值得注意的,那就是蟲子身邊站著的一個人。如果這個人是正常人類的話,按比例來推測,這只大腦狀的蟲子,體型比一頭公牛還要巨大。而就在這只巨大的蟲子的頭頂,描繪著一長串不屬於歐洲世界的古老文字。這些文字,和那幅油畫上的文字,如出一轍。

  尼古拉握緊了拳頭,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把視線移到油畫上,久久地凝望著這幅聞所未聞的詭異畫作,禁不住自言自語:“你到底想說明什麽?這真的是……地獄的圖景麽?”

  幽暗的燭光把這幅畫照得半明半暗,更加烘托了那陰森可怖的氛圍。畫上所描繪的場景,是一個高高的平台,透過它可以看到遠處猙獰矗立的險峻雪峰,那樣仿佛能刺破蒼穹的山勢絕不可能在歐洲出現。平台上,無數黑色的禿鷲和烏鴉低回盤旋,緊緊圍繞著平台中央的一個事物飛舞著。

  那是一個人,一個筆直站立著的男人,臉型帶有顯著的亞洲蒙古人種特色,頭頂光禿,很像是奧多裏克所形容過的西藏的佛教徒:喇嘛。但他的身體,卻是……一副骨架,一副血肉都已經全部剝落的骨架,內臟正在順著骨盆往下落。他的腳下是散落一地的肉塊,白色的雪已經完全被鮮血染紅。一些烏鴉和禿鷲已經落到了地上,貪婪地啄食著這些新鮮的人肉。嶙峋慘白的骨架和依然完整的頭顱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度怪異的的視覺沖擊,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會感覺不適。

  雖然身體只剩下了森森白骨,但這個喇嘛的肢體動作還是被奧多裏克畫得十分生動。他的右手握著一把鋒銳的彎刀,刀上染滿了鮮血,左手握著一樣東西——那是他自己的心臟!他把仍在滴血的心臟高高舉向天空,一只醜陋的大烏鴉飛撲而下,身體還在半空中,長長的喙就已經啄向了這顆心臟。

  從這個動作上來判斷,這個喇嘛好像是自己用刀割掉了自己身上的肉,並且掏出內臟,向這些鳥兒進行獻祭!

  這很像是奧多裏克描繪過的西藏天葬的場景,然而,老僧侶卻從來沒有說過,人可以活著進行天葬,人可以自己握著尖刀給自己實施天葬。即便不談天葬,在幾乎失去全部身體和全部血液之後,尤其是失去了包括心臟在內的內臟之後,一個人居然還能站立,還能支配殘軀的動作,還能擁有意識,這實在是和人類所熟知的生理知識背道而馳。

  而整個畫面上最讓人感到震顫的,是這個喇嘛的表情。身上的肉被割得幹幹凈凈,連腸子都在被烏鴉爭搶,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痛苦。與之相反的是,他的面龐上充滿了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幸福感。是的,幸福,近乎神聖的幸福。

  尼古拉很難找到一種合適的詞句來形容這樣的幸福感。那絕不像是宗教式的聖人殉難,因為哪怕是信奉上帝的聖人們,在臨死的那一刻,即便因為虔誠的信仰而並不感到畏懼,也難免會有一些悲壯的情懷出現在臉上。人終究不是神,面對死亡的時候,不可能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

  可是這幅油畫上的喇嘛,臉上真的只有極度的幸福和極度的喜悅。在飛濺的血肉中,在饑餓的不祥之鳥的包圍中,在原始而蠻荒的高原空氣中,喇嘛的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猶如盛開在白骨軀體之上的妖艷之花。他哪裏像是在面對著死亡與痛苦,簡直就像是在看著徐徐打開的天堂大門。

  天堂。這個詞匯讓尼古拉猛然想到了一點什麽。在貝爾納醫生的兒子的描述中,奧多裏克在那些意識不清的時刻,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上帝不可能創造一個由魔鬼來統治的世界。”他不禁產生了這樣可怕的想法:難道這個瀕死的喇嘛真的見到了魔鬼統治的美妙世界,這才能迸發出那種絕對不容偽裝的欣悅?

  尼古拉在這幅不可思議的畫作面前怔怔地站立了許久,神情漸漸舒緩了下來。魔鬼就魔鬼罷,他對自己說,我所追求的,也許原本就是魔鬼的事業。

  尼古拉開始進行漫長的籌備。若幹年後,他離開巴黎,進行了一次漫長的遠行。關於這次遠行,由於有一些零散的書信為證,人們都相信,尼古拉只是去了西班牙聖迪亞大教堂朝聖而已。但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當重新回到法國之後,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在歷史裏留下了屬於自己的濃重的一筆,成為了一個不朽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