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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入行這些年以來,見過不少電影布景。有些用的是華納和派拉蒙之類的大型室外片場。有些用的是遍布洛杉磯的小型室內片場,例如拉西街、倫瑪或羅利。大部分時候,一個片場總有好幾個布景,有時候也有一個搭建的大型場景占據一整個片場。片場偶爾也會沒戲可拍。碰到這種時候,片場看上去很像飛機的機庫:高兩三層樓,地面和天花板都一眼看不到頭。

雙開門裏的房間比羅傑見過和聽說過的任何片場都大。也許有一個小型體育館那麽大。不過他沒坐過體育館的地面座位,所以不敢打包票。

等熱浪過去,他們走進房間。房間墻壁是粗糙的石塊,羅傑覺得這肯定是天然形成的,而不是像掘隧道那樣挖出來的。鋼梁圍住整個空間,搭成足有五六十英尺高的拱頂。粗重的支撐梁頂住墻壁,他用視線跟著支撐梁向上走。這個建築工程真是浩大。

拱頂中央吊著一個自制的燈架。三個鋼鐵環架一個套一個,從不同高度垂下幾十個燈泡。至少一半燈泡已經燒壞,剩下的燈泡灑下介於黃色與橙色之間仿佛日落時分的亮光。

六個巨大的黑色金屬圓柱體占據了房間的一側,它們圓面高十五英尺,長約二十英尺。它們周圍熱氣蒸騰,它們的身影像海市蜃樓般閃動。羅傑上前幾步,看見了通風孔。圓柱體裏有什麽金紅色的物質在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旋轉,回蕩在耳邊的噪音絕大部分來自這兒。

“我操,”他在呼嘯的機器運行聲中叫道,“這是發電機。”

羅傑看見那一捆來回綿延十英裏的電纜,電纜分開,通向——不,是來自,他糾正自己——不同的發電機。大型機械背後能看見幾條粗大的管道,管道向下伸進一條溝渠。管道粗如空調通風管,每台發電機有兩條管道。內特走過去,彎腰望進那條溝渠。他見到的東西肯定非常帶勁,因為他使勁搖搖頭,然後再次低頭去看。

希拉站在羅傑和內特之間。她慢慢轉圈,打量著所有東西。她摸向背包,想掏出相機。看著背包拿相機肯定更快,但她就是無法從這個巨大的房間上轉開視線。橘黃色的燈光把她的皮膚照成了金色。

羅傑試著將巨大的房間看作電影布景,想象該怎麽鋪設機架導軌。導軌以十英尺一根計算,他估計至少二十根才能橫穿整個房間。從門到內墻比較麻煩,要跨越那條溝渠,他估計需要十五根導軌才能鋪滿。

不如乍看之下那麽巨大,但還是夠大的。

他扭頭望向希拉。希拉終於掏出了相機,對著各種東西一件一件按快門。羅傑對她揮揮手,指指吊燈要希拉去看。

她向上望去,咧嘴一笑。她擡起頭,舉起相機,小腹肌肉拉緊,乳房頂著綠色胸罩。

羅傑望向內特。內特還在看那條溝渠,似乎好久沒有動彈過了。羅傑揮手要希拉去看內特。希拉看看內特,看看羅傑,對羅傑喊了句什麽。羅傑能聽見她的聲音,但發電機的噪音使他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希拉轉身走向內特。她望進那條溝渠。相機掉下來掛在手上。

羅傑朝他們走了幾步。位置移動之後,他看得比較清楚了。溝渠比他想象中更深,看上去像是天然形成的。那是地面的一道裂隙,邊緣粗糙不平。

再走幾步,他意識到他低估了裂隙/溝渠的寬度。它至少寬十五到二十英尺。房間裏熱氣蒸騰,所以他很難確定。這個大房間比他的估計更接近圓形。另一頭似乎比他們這一頭高幾英尺。

羅傑看見希拉肩膀上的一個文身——一個精致的橢圓形,內部裝滿了象形文字——他低頭望去。裂隙的對面還在繼續向下。他以為是溝渠的東西其實是一條峽谷。

他走到了希拉身旁。希拉伸手抓住他的手。她那麽苗條,手勁卻很大。他腦袋裏有幾個念頭活躍了半秒鐘。

然後他向下望去,向下,向下,下……

內特望著深淵,他不知道深淵是不是也望著他,但他很確定自己的眉毛被燎到了。他閉上眼睛,但仍能看見底下那條彎曲亮線的殘像。

“我沒有發瘋吧?”他對希拉和羅傑說。他的喉嚨熱得發幹,聲音嘶啞,但兩人離得很近,所以能聽見他在說什麽。“我沒看錯吧?”

“我的媽,”羅傑說,“我的媽呀。”

峽谷深達數英裏。內特爬過一兩次好萊塢山的最高點,眺望十英裏以外的太平洋。此刻他向下望去,看見的也有那麽遠。這是地球的一道傷口,切到了足以流血的深度,但淌出的不是鮮紅色液體,而是只有受了重傷才能看見的脈動湧出的亮紅色血漿。他們看見巖漿在地下深處翻騰,猶如十萬瓦燈泡的燈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