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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下班,內特走進前門,忽然想起搬進來已經十天(倒不是說他沒有一天天數日子),他還沒檢查過信箱。他更換了地址,所有信件都會轉到這兒來,但他一直沒想起來檢查信箱。他走向樓梯下的信箱,找到標有28的那個信箱。數字印在紅色標簽貼上,就是你旋轉轉盤,把字符按在硬物上,直到標簽貼變成白色的那種印法。信箱裏塞滿了寫著他姓名的垃圾信和寫著別人姓名的賬單。正如艾迪最喜歡在辦公室說的,他把信件一股腦兒塞進循環利用簍。去循環利用簍裏往生吧,內特心想。

信箱下的號碼簿小山傾覆了。這裏有三種版本的黃頁,大多數裝在保護袋裏,要不是積滿灰塵,保護袋原本應該是橙色或白色。據他在舊住處的記憶,號碼簿更新於二〇一二年春,也就是六個月以前。每種版本的黃頁都至少有兩打,可見誰也沒有動過。黃頁背後有些銅制品,被一摞按字母順序排列的號碼簿擋住了。

內特嘗試把號碼簿重新壘成堆,但時間和重力已經扭曲了書脊,它們再也站不起來了。社區精神突然發作,內特決定這些鬼東西都該去循環利用。

不,他心想。去垃圾箱往生吧。更適合你們。

他把塑料提手掛在手腕上,纏在指節上繞了幾圈。他費了些工夫,最後兩條胳膊各拎了七本號碼簿。他用腳後跟頂住門,向後推開,順著前門廊走了下去。

走到圍欄前,內特發現計劃出了第一個紕漏:手臂沒法擡到能開門的高度。他和門搏鬥了好一會兒,最後有個穿毛背心打領帶的男人從外面打開了大門。“你還好吧?”陌生人問。

“現在好了,”內特說,“你來得正是時候。”

“小事一樁。”男人說。他看著內特拎著的口袋,從左到右轉了轉腦袋。“很高興終於有人動手了。”他走進來扶住大門。他的黑發梳成分頭,理得紋絲不亂。內特不禁想起了樂高小人的頭盔假發。“祝你開心。”男人說。

內特繞到大樓側面放垃圾箱的地方。這裏散發著尿臭味,他小心翼翼避開那些蜿蜒流向陰溝的潺潺小溪。藍色的循環利用垃圾箱就在溪流的另一頭。他放開一條胳膊上的拎袋,掀開垃圾箱的蓋子,把掛滿另一條胳膊的號碼簿扔了進去。

內特又跑了兩趟垃圾箱,但這兩趟就沒那麽貪心了,社區精神消耗殆盡,他覺得除掉了一半號碼簿的信箱區域看上去也挺不錯。他把剩下的黃頁向外搬了搬。重新擺放的時候,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號碼簿背後的東西。

信箱擋住的是三塊積灰的銘牌。最大的是一整塊黃銅,近乎於正方形,一英尺見方,分為三部分。

旁邊是一塊較小的銘牌,尺寸和精裝書差不多,記錄有這幢樓的名稱和修建於一八九四年,並確認它是一九六二年的四號歷史文化遺址。銘牌中央的紋章標明頒發者是洛杉磯市。

最後一塊在市府銘牌底下,出自加利福尼亞州,尺寸和國家級那塊差不多,因為歲月而發黑。加州銘牌是矩形的,頂端呈弧形,有一只熊站在兩顆星之間。上面同樣有大樓的名稱和修建時間,聲明大樓於一九三二年成為登記在冊的地標。除此之外就是空白了。

內特猜想,地標身份也許讓大樓享受了歷史性建築的租金控制政策。說不定能解釋為什麽所有費用都這麽便宜,但歷史性建築的租金大概只要四五十塊一個月,哪怕在洛杉磯也是這樣。他記起雷・布萊德利的什麽文章,說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在威尼斯海灘以微不足道的價錢租到了房子。

他拐回去上樓梯,險些撞上對面房間的農夫女兒。她向後一跳,內特立刻站住。“抱歉,”他說,“正在想事情。”

“沒關系。”她說。她今天的打扮是緊身牛仔褲和帶黃色標記的深色制服上衣,頭發向後梳成兩個短短的馬尾辮,肩膀上挎著一個破舊的帆布購物袋。

內特抓住欄杆,她踏上第一級台階。兩人同時後退。她微笑道:“抱歉。”

“女士先請。”

“沒關系,你先。”

“還是你先吧。”內特又後退一步,打手勢請她先走。

她微微鞠躬,走上樓梯,嗒嗒地踏著台階。她穿的可真是牛仔靴,內特心想。她說:“你就住在我對面,沒錯吧?”

“是的,”他說,“兩周前剛搬進來。”

“對,你叫……內德?”

“內特。”

“內特。抱歉那天很沒禮貌。我上班要遲到了,老板最近看我很不順眼。”

“沒關系,”他說,“我知道跑出門卻有人擋道是什麽感覺。我以前住的地方,經常有人把車橫在停車場門口,害得我們誰也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