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惜花人不傷(1)

遲程同何遇師傅的恩怨,兜兜轉轉繞不過一個情字。

昔年,何遇師傅的師妹嬿婉在江南遊玩時,在湖堤春雨裏遇到了白衣翩然的遲程,談吐幽默風趣的遲程用一把油紙傘結識了天性活泛的嬿婉。一個是屢不中第的士子,一個是貪慕江南風光的小姑娘,湖堤春色裏的那場相識後,便是結伴同遊江南的雅致,不知是江南春色太溫軟,還是江南煙霧使人迷了心,江南的結伴同遊裏嬿婉輕而易舉便交付了自己一顆情竇初開的心。

分開那天夜裏,遲程同嬿婉坐在小樓上喝了一宿的酒,遲程半睡半醒間同嬿婉說,三年後若自己高中了便來江南娶嬿婉過門。大醉一場後二人便各奔東西再無音信。可回了無燕山的嬿婉卻念著同遲程的約定,甚至以自殘相逼要與同她早已有了婚約的師兄退婚。當時何遇的師傅愛慘了嬿婉,不忍她傷心便當真主動退了這門婚事。

三年約定之期到時,何遇的師傅陪著嬿婉去了江南,他想看看自己捧在心尖兒上的師妹將自己的心托付給了怎麽樣的一個男人。可他們等來的卻是新婚燕爾的遲程帶著嬌妻來江南踏春遊玩,甚至再度重逢時,遲程瞧見侯在湖堤上等了她大半月的嬿婉時,也只是眼皮微擡波瀾不驚道了聲:“好巧。”話罷便轉身去為害喜饞嘴的嬌妻尋青梅汁。

嬿婉這時才明白,所謂三年後娶她過門的承諾不過是他酒醉後的胡話罷了,他說過之後便忘了,可笑她竟然還一直當了真心心念念候了三年想要嫁給他。未過多久嬿婉便同師兄回了無燕山,他們的師傅得知此事便重提起了二人的婚事,當時心灰意冷的嬿婉也未曾反對,何遇的師傅誤以為她是默允了便欣喜開始籌備婚事,可誰曾想在他們成親的前一天夜裏,嬿婉卻身穿大紅嫁衣在房中自裁而亡。直到那時何遇的師傅才知曉嬿婉一直未曾放下遲程,她到死都在惦記著遲程,而遲程卻是嬌妻在懷早已忘了三年前月夜下的承諾。之後便是話本子裏寫的那般,心愛之人含恨離世愛慕者開始處心積慮要為其報仇。

“之後師傅花了重金,讓眉蕪冒充劉穩婆進入花家以死嬰換出花夫人生的孩子,將其帶回無燕山撫養。”瑩瑩燈火下,面如冠玉何遇緩緩說出了所有恩怨的始末。

聞人慕額頭上的青筋迸的老高,放在桌上的大掌死死握成拳,過了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了句,“既然你師傅想要為嬿婉報仇,為什麽不直接去找……遲程,而要偷他剛出生的孩子?”

“師傅本打算將扶儂養育成人後,再借由她的手去找遲老爺報仇。”

“可既是如此,那為何你師傅只單獨單走了扶儂?”報仇這種事來說,男嬰應該比女嬰會更有價值罷。

何遇撥弄香爐蓋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大抵是眉蕪心有愧疚罷。”眉蕪將兩個孩子偷出來之後,出於愧疚只將女嬰交給了何遇的師傅,另外一個男嬰則是在破廟裏交給了急於求子的聞人夫人。“後來我師傅生了一場大病,扶儂在他身側端湯奉藥伺候的極為周到,許是那場大病讓師傅看出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又許是扶儂的悉心照料讓師傅生了愧疚之意,師傅終是幡然醒悟同扶儂說了她的身世。”

當日遲杳杳將花扶儂接入府中時,遲程便對她有所忌憚,直到現在遲杳杳才明白,遲程是怕花扶儂說出自己的身世後擔心遲杳杳不會再受他擺布。可讓她想不通的是,既然花扶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為什麽恨的人卻是自己呢?

何遇瞧著遲杳杳疑惑的模樣,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當日師傅打算將扶儂的身世告知她之前,曾讓我來帝都將遲程請去了無燕山。”

“遲程不肯認她。”一直沉默不語的聞人慕驀的插話進來。何遇說他是來帝都請遲程去無燕山的,那麽想必那時候遲杳杳已在軍中立了赫赫戰功了。昔年在姑蘇城時,他經常沒臉沒皮的朝遲家跑,自詡讀書人的遲程都尚且看不上他姑蘇城第一大家嫡孫的身份,更遑論一個是自幼養在自己膝極有可能為自己帶來榮耀的養女,一個是只與自己有血緣關系卻百無一用的親生女兒,依照遲程的秉性他定然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在無燕山上得知前因後果的遲程只說了一句話‘在下膝下只有一女,如今在軍中從軍。’而後便拂袖離去。”那日遲程離去時,那日遲程離去後花扶儂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孤身一人拎著一盞螢火燈籠在山道上從日暮力道第二日天明。何遇尋到她時,花扶儂身姿單薄立在薄薄的霧靄中,一身艷色衣裙在夜露中褪了原本的喜色只剩下蒼白,她一雙幹涸的眼睛無助惶恐望著何遇,怯生生問,“師兄,是不是扶儂不乖,爹爹才不願意帶扶儂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