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人有兩心(4)

“老師在泗州城鎮守十年,一旦他的死訊公開,只怕……”趁著眾人不備站在最末端的姜徐之朝遲杳杳身側輕挪兩步,聲色發顫同她解釋。

“我明白。”遲杳杳攥了攥掌心的雙刃刀,一雙生了水霧的淩冽眉眼中有些不放心望向姜徐之,姜徐之輕輕沖她搖首示意自己無奈,可眼底的紅暈卻是泄露出了他此刻的心境。

“這幾日你們將軍需要靜養,天塌下來你們也得給老子頂著,要是誰敢來擾了將軍的清幽,可別怪老子的手中的銀針無情。”門外剛才替司徒末把完脈的清瘦軍醫以一針粗長泛著寒光的銀針將一眾主將攆走,返身剛回了屋內,脖頸上便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雙刃刀,那人眉梢下沉,一雙丹鳳眼陰測測看了過來,“小丫頭,河還沒過完就想著拆橋了?”

“杳杳,不得無禮。”被遲杳杳突然挾持那人動作嚇了一跳的姜徐之忙不叠劈手奪下她的雙刃,轉身恭敬朝那人行禮,“郭叔。”

軍醫郭祈玉,本是帝都杏林世家郭家的嫡子,兼宮中最炙手可熱的太醫。可不知為何十年前他突然上書請旨辭官說要周遊天下懸壺濟世,聖上苦留許久兼之其母跪地祈求,最終才折中來了昔日在帝都與他頗有交情的司徒末所駐守的泗州城做了一個小小軍醫,若非司徒末的年齡與郭祈玉之父相同又有了妻室,恐怕帝都關於二人的旖旎猜想早已是滿天飛了。

“死老頭,你是故意要砸我神醫聖手的招牌是不是,老子都說了,只要你有一口氣在,老子就能救得活你,可是你現在……”

“郭叔與老師是忘年之交。”

“老子與他才不是忘年之交呢!”郭祈玉鼻頭紅通通的,語氣卻是十足的兇狠,“老子來泗州城是找他庇佑的,可他卻老拿軍法來約束老子,花樓不讓去花酒不讓喝,犯了錯還要打老子軍棍,這些老子都忍了,可現在他都翹辮子了,以後老子在泗州城誰罩著老子啊!”屋內無人言語,只余郭祈玉喋喋不休的抱怨聲,及時不時縈繞在鼻尖的血腥氣。

“我最多只能幫你們拖三日,三日之後這老頭子要是再不醒來,只怕軍中將士便會生疑了。”郭祈玉語氣照舊兇狠的厲害,可聲色裏卻多了濃重的鼻音。

“三日足矣,有勞郭叔了。”姜徐之施施然朝郭祈玉行禮,郭祈玉擺擺手面上一派灰敗之色,“這個死老頭心心念念想回帝都看他的發妻,如今……也算是圓了他的念想了。”說到此處,郭祈玉猛地起身,步履匆促朝外走去,“我去給死老子弄藥草去。”

“師母在三年前便已病逝了。”遲杳杳正疑惑郭祈玉話中之意,身側的姜徐之冷不丁開口,素來溫和的面上此時皆是苦澀的笑,“三年前,師母病重老師本欲趕回帝都去看望時,恰逢戎敵來犯,那場仗打的很是艱難後來險勝後,帝都傳來師母已逝的消息。之後老師生了一場大病,忘了師母已逝之事一直固執的認為師母還在帝都等著他回去。”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戎敵精心籌謀許久在葫蘆山取了司徒末的性命趁城中無主帥時一舉攻城,如今雖說司徒末還“活著”,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想要趁此機會一舉攻下泗州城的決心。春光融融本該是鳥語花香熱鬧喧囂的泗州城,在司徒末倒下去的那一日,便成了戎敵眼中待宰的肥碩羔羊,一旦時機成熟便是孤注一擲的強攻。

戰火紛飛,餓殍遍地,四周皆是被火燃過的殘垣斷壁。在戎敵人愈發迅猛的攻擊下逐漸衰敗下去,先前的熱鬧喧嘩在戰火的洗禮下變成了一座哀嚎連連的死城。家家門窗緊閉,街上四處皆是無家可歸的人。有婦人抱著剛出生的嬰孩坐在自家門前啜泣;有耄耋老人在街上走著走著便倒了下去;有黃發垂髫的稚子在街上遊蕩無助喚著自己的爹娘。一身月白堆紗錦袍的何遇單手撐著朱紅雕花香爐自那些人身旁穿過,手中香爐裏馥郁的熏香都掩不住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

“師兄,我們去看看遲姐姐吧!”一直亦步亦趨跟在何遇身後的花扶儂小心翼翼拽了拽何遇的袖角,待他停下來後又忙不叠將手縮了回去。在她心中師兄是個謫仙般的存在只要高高在上就好了,他可以看人間的疾苦但不能有悲憫之心,一旦起了悲憫之心他便會想要做些什麽,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改變呢!

微風細雨中,不知是誰家懸掛的白色紗幔被風扯了下來,在斷壁殘垣上四處飄蕩著,何遇面色悲憫望著它在風中飄飄蕩蕩,最後見它落下來兜頭蓋住倒地的老者時,才攏了攏掌心的香爐面無悲喜的朝司徒末所居的府邸走去。

外敵強攻本該是內裏團結一致對外的時候,軍中諸位將士卻因司徒將軍病重軍中無人主事聽誰發令爭的面紅耳赤,最後無法索性鬧到了剛“蘇醒”過來的司徒將軍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