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局中人不知(2)

“什麽,你讓我一個人出食夢館去做生意?”屁股剛挨上椅子的遲早早猛地跳了起來,桌上安靜下來的鸚鵡被驚了一跳,下意識跳起來,撲棱著翅膀扯著嗓子尖銳喊道,“老板救命,老板救命。”

何遇嘴角一抽,遲早早已惡狠狠拍著桌子,扭頭怒氣沖沖吼了句:“閉嘴。”那鸚鵡身子一抖,可憐兮兮看了何遇一眼,見後者不為所動,默默將高貴的頭顱垂下來藏在羽毛下。

“食夢館的生意不都是客人上門麽?”遲早早平息了心頭的怒火,有些不解問。

“這次是例外。”何遇眸光淡然瞥了遲早早一眼,頓了頓,輕聲道,“這次的客人是晉王。”

“老板,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遲早早話說到一半猛地頓了下來,聲色陡然拔高,“晉王!?遲杳杳的夫婿姜徐之?”遲早早依稀記得在聞人慕夢境回溯的過往中,遲杳杳曾告訴過聞人慕姜徐之的身份——當今長公主之子,頗得聖上寵愛在為其和遲杳杳賜婚時又被封為晉王。

“他們並未真正成婚。”何遇眉梢微挑,出聲糾正。

“這不是重點。”遲早早有些煩悶的揮揮袖子,面色不確定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讓我一個人去晉王府做這樁生意?”

“是。”

“老板,我錯了。”遲早早雙腿一軟,如喪考妣撲過去拽住何遇的袖角,一臉誠懇看著他舉手保證,“老板,我知道我最近有些自我膨脹過頭了,我保證我改,從今以後我一定擺正自己的位置,做個勤勤懇懇的好夥計。”說著她可憐兮兮晃著何遇的胳膊,聲色軟軟糯糯,“所以,何遇你不要讓我一個人去好不好?”

何遇生平最怕兩件事:遲早早哭和遲早早對他撒嬌。前者是他不曉得該如何哄,後者則是他招架不住。顯然待在他身側許久的遲早早也看出了他這個軟肋來,是以將這兩招用的愈發熟練了。

“早早……”

“我一個人搞不定的。”遲早早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何遇瞧著她耍賴的模樣,眉眼裏閃過幾絲無奈,正欲出聲勸慰時,喉間驀的一癢劇烈咳嗽起來。何遇膚色本就旁人白些,此番他這麽用力咳嗽,白如玉冠的面頰上已迅速浮起大片大片的紅潮。

遲早早見他咳的這般厲害,忙不叠伸手拍著他的背心,面色焦急:“何遇,你沒事兒吧?”

“無礙。”

“我去找大夫來。”遲早早心裏還是有些不放心,正欲向外走時手腕卻先一步被人攥住,何遇聲色沙啞,“不礙事的。”

遲早早擰眉看著他,臉上驟然有冷色浮上來,自幻境出來後一直隱忍不發的委屈在此刻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幾欲將她吞沒。她一把甩開何遇的手,話甫一出口已染了哭腔:“每次都這樣,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的名,我的姓,我的過去,但凡是你說的,我都相信,哪怕別人證據確鑿說你是騙我的,我還是不肯去懷疑你,可是你呢?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永遠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對那些來食夢館的客人是那樣,對我也是那樣。”

遲早早喉間哽咽的厲害,她死死咬著唇角不讓自己哭出來,只雙目通紅看著何遇,聲色卑微的厲害,“何遇,在你心裏,我究竟算什麽?”

在看到遲早早泫然欲泣的模樣時,何遇瞳孔猛地一縮,明明心裏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可面上卻照舊是波瀾不驚。遲早早瞧著他這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忍了許久的淚終是不受控制滾了下來,她一顆心像是跋涉千裏走了許久的旅人,只覺疲累的厲害,在何遇手探過來要替她拭淚時,她迅速朝後退了一步,“好,我明日去晉王府做姜徐之的生意,事成之後,你告訴我所有我想知道的。”

話罷,她眉眼生寒,紅衣烈烈轉身朝外走去。門外撒鹽雪沫紛揚墜下,噼裏啪啦打在身上一陣生疼,淚流滿面的遲早早卻渾然不覺,只雙手死死攥住身側的裙擺,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將腦袋藏在羽毛下的鸚鵡見屋內沒了聲響,小心翼翼將腦袋抽出來,便見面色蒼白的何遇以手握拳虛虛掩在唇畔低聲咳著,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望著遲早早決絕而去的背影,皆是憐惜之色。

第二日一早,遲早早便收拾妥當準備去晉王府,因昨夜單方面的爭執,她本打算悄悄走的,可收拾好東西出院門時,一身月白寬袖錦袍的何遇已單手撐著紅蓋竹骨傘立在小徑上,眉眼淡然看著她:“我送你。”

遲早早本欲拒絕,可轉念一想,自己此去許久都不能看到何遇,又很沒出息的點點頭。

鵝卵石小徑上,兩人一傘並肩而行,有雪沫子落下來,覆在紅蓋竹骨傘上薄薄的一層,仰頭看上去時,傘面上繪的紅桃花就像是自雪裏開出來的一般,花色瀲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