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假美人面(3)

遲府的日子,如水靜淌,緩慢而逝。

鑒於遲杳杳每天卯時三刻要去竹園跑步,遲早早便同歡喜商議,她負責早起伺候遲杳梳洗習武,而歡喜則負責習武後的瑣事。這般分配怎麽看都是遲早早吃虧,可卻偏偏是她提出來的,歡喜能睡個好覺自然是喜不勝收應了下來。

此後,每至卯時遲早早便起床去為遲杳杳梳洗,之後再提著燈籠為她照亮引路至竹林。候在那裏的師傅寥寥交代數語,便身輕如燕躥到翠竹頂上補覺去了。待遲杳杳的身影在茜紅色紗絹竹骨燈下飛快穿過時,遲早早才尋了個高處坐下,不消片刻身側便多了個身影。

彼時天還未亮開,墨青色的夜空中還稀疏灑著星子。竹林裏騰起一陣裊裊的白霧,一切都看的不大真切。遲早早環膝坐在那裏,側頭看著身側的何遇,莫名覺得一陣心安。

“我好像沒同你說過我與扶儂之間的事情罷?”仰頭看著夜空的何遇猛地轉過頭來,眉眼溫軟看著遲早早。

遲早早忙不叠頷首,當日花扶儂來食夢館時何遇對花扶儂的態度已經讓她很好奇了,可何遇卻只告誡她,要她提防著花扶儂卻始終不肯說緣由。遲早早知道何遇的性子也未敢多問,今日他難得肯說,她自然樂意聽。

花扶儂是在何遇五歲那年被師傅帶上山的。彼時她還是剛出生的奶娃娃,粉雕玉琢被包在繈褓中,笑聲像山裏的百靈鳥一樣空靈。當時無燕山上只有何遇同師傅兩個人,師傅整日忙著煉香鉆研幻術,便將花扶儂交給何遇照顧。

那時何遇也只是個五歲的孩童,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遑論去照顧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何遇在無燕山待了五年,山裏除了師傅之外,便只剩下鳥雀與他相伴他太寂寞了。所以他笨手笨腳熬米糊煮羊奶喂花扶儂,希望她能活下來留在無燕山同自己作伴。

不知是花扶儂命太硬,還是何遇的期望奏了效,待師傅想起來自己還曾帶了個奶娃娃上山時,花扶儂已被何遇將養的大了些。許是因自幼由何遇照料的緣故,花扶儂很黏何遇,自從會走路之後,便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何遇身後,何遇自然也對這個小師妹呵護有加,平日裏但凡有什麽好玩有趣的東西自然會先緊著她。

“後來呢?”遲早早正聽的入神時,何遇卻驀地停了下來,遲早早面色不解側過頭看著他。從何遇的話中自然能聽出來他對花扶儂這個小師妹疼愛有加,可為何他們現在變成了這樣?

此時天色已大亮了,竹林中裊裊的霧氣悉數散去,有晨光絲絲縷縷落下來,照的挺拔郁蔥翠竹上一派瑩亮。陷入回憶中的何遇似是被這晨光驚醒,手下意識拂開面前的花枝,花枝微顫間冰涼的夜露滾下來落在他頰上有些涼:“你還不下去麽?”

“什……什麽?”遲早早臉上的神色一怔,何遇白皙的手指遙遙一指,竹林裏遲杳杳正拖著疲憊的身子朝這邊走。人在屋檐下豈能不低頭,遲早早忙不叠起身一溜兒煙跑了下去。

何遇瞧著她風風火火的模樣,無奈搖搖頭,腦海中卻下意識躥出了昔日在無燕山時,花扶儂也曾這般莽撞的模樣。唇畔的笑一瞬間落了下去。寬袖一甩,旁側灼灼聲綻的櫻花樹一陣搖晃,樹上的花花瓣撲簌而下,卻在墜地時沒了蹤跡。須臾間,高大的櫻花樹從樹幹開始迅速變成透明,繼而蔓延至枝葉,不過一個彈指間,那些透明的皆成了重疊的粉嫩櫻花,生生虛虛構出了一棵只見花瓣不見枝幹的花樹。

何遇眼裏的冷意一寸寸加深,他剛才竟然中了花扶儂的幻術。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已小跑到竹林亭中的遲早早,身後的一樹花瓣在須臾間坍塌開來,落英繽紛,在空中飄散間迅速堙沒了去。似一場若有似無的低沉嘆息,又似一場風花雪月後的纏綿悱惻,何遇捧著香爐的白皙五指倏忽間收緊。

竹林亭中正同遲杳杳說話的遲早早似是心有所感,下意識朝高處望去,卻是空空如也,早已沒了何遇的身影。

自那日之後,何遇再也未同遲早早說過花扶儂的事情,遲早早曾旁敲側擊問過數次,可每次問完之後,自己不是莫名其妙睡了過去,就是何遇怔然看著夜色中的星子,一副旁人勿擾的模樣。久而久之,遲早早也猜出了是何遇不想說,便也沒問了。

之後,便如遲早早在聞人慕的夢境裏看到的那樣,八歲那年,聞人慕常常來遲家找遲杳杳玩,中途被遲程看到了數次。遲程雖心下不悅,但因聞人家是姑蘇城的大家,面上對聞人慕還是禮遇有加。只私下裏叮囑了遲杳杳數次,要她好生習武,不可因貪玩荒廢了學業。甚至因此事,遲早早私下被遲程傳去了數次,但因遲早早本身對自己“賣主求榮”這件事的底氣不足,便也幫襯著遲杳杳將此事瞞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