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請君翁中坐(4)

須臾間,何遇便明白了遲早早話中的意思。上次她偷溜出食夢館,他在客人夢境中都尚且能及時救下她,而這次更何況他人還在食夢館中。擺明了遲早早昨夜唱的是一出請君入甕,而請的君除了聞人慕那個螳螂之外,還有他這只黃雀。

何遇臉上的神色還未沉下來時,遲早早已先一步攀上他的胳膊,可憐兮兮看著他:“你明明知道聞人慕到食夢館來的目的並不單純,可是你也沒有告訴過我。”

“半月前,我曾囑咐過你,要你不要同他走的太近。”何遇神色淡淡瞥了遲早早一眼,看著她一臉冥思苦想的表情,顯然是沒放在心上。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的伸手在她額頭上重重彈了一下,替遲早早將面紗戴好,才眸色認真看著她,“早早,我不可能每次都護得了你。”

“有所倚固然歡喜,若無所倚,那便自強。”遲早早揉了揉被何遇彈過的額頭,“其實,有些東西本就是錦上添花的,可人總因為貪欲,卻非要將它變成理所應當的。就像你對一個人好,如果你對他一直都是八分好,而他對你只有五分。如果有一天你對他的好減到了五分,剛好與他持平時,他會埋怨你對他不如從前那樣上心,可是與他相比,你多給的那三分是錦上添花,可在他那裏卻偏生成了理所當然,就好像他的五分就應該換你的八分一樣。”遲早早細長的指尖摳了摳何遇袖角上的祥雲花紋,仰著頭一臉篤定看著他,“所以何遇,你若護得了我,我自然心生歡喜。課你若護不了我,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會努力自救的。”

何遇似是沒想到遲早早會這般說,臉上的詫然之色表現的有些明顯,遲早早挑了挑修長的眉眼,炫寶似笑笑:“怎麽樣,我這人還是有感恩之心的罷。”

有那麽一瞬間,何遇看到記憶中那個遲早早,身穿鎧甲,手握雙刃刀,騎著紅鬃烈馬,在千軍萬馬中笑的恣意張揚。可待他眯眼時,遲早早那張戴著面紗的臉湊過來時,卻被他毫不猶豫撥開:“你擋著我看日出了。”

……遲早早一臉挫敗極不情願的挪開了身子。

露水微凝,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

遲早早同何遇從樓上到大堂時,大堂裏靜靜的,只有幾盞熄滅的八角燈籠兀自掛著,掌櫃撐著腦袋在櫃台後面打盹。

“公子。”突兀一聲,驚了遲早早一跳,她側過腦袋,便見一身麻衣短褂的小二不知從哪裏躥出來,手上捧著一個繪著精巧扇面的汝窯白瓷壇,一臉呆滯將壇子雙手奉到何遇身前,“這是送給公子的見面禮。”

被驚了一跳的遲早早這才回過神來,瞄了一眼那小二手中的汝窯白瓷壇,下意識欲伸胳膊去替何遇接時,何遇卻先一步冷冷出聲:“若是我不收呢?”

“若是公子不收,送給姑娘也是一樣的。”那小二又面無表情將手中的汝窯白瓷壇移到遲早早身前。

繞是遲早早再愚鈍,也看出了此事不同尋常,下意識側頭去詢問何遇的意思。何遇眼簾下垂,眸子裏有霜雪湧了上來,他寬袖一甩,袖風掠過間,那汝窯白瓷壇穩穩落在他掌心,而那原本捧著盒子的小二也在他接過壇子的那一瞬間,身子一歪重重栽了下去。

“何遇,這……”

“先回去。”何遇穩穩攬住手中的汝窯白瓷壇,一把攥住遲早早的胳膊朝外走去。

在他們走出摘星樓後的不久,摘星樓旁側綢緞莊的於掌櫃見日頭升的極高,摘星樓還未曾關門,好奇之下便進店內查看,見掌櫃的單手撐著腦袋在後台沉睡,遂重重敲了敲櫃台:“賈老板,別睡了,日頭都……”升的極高四字還未曾說出口時,賈老板嘭的腦袋嘭的一聲垂下來撞在櫃台的算盤上。

於老板嚇一跳,心中暗想這賈老板怎麽會睡的這般死,剛湊上前去,便見櫃台的賬簿算盤上皆是浸泡在血漬裏。於老板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猝不及防踩到了一只手,他尖叫一聲飛快朝外躥去:“死人啦……死人啦。”

一路上,遲早早的目光在烏黑的汝窯白瓷壇及何遇臉上兜兜轉轉看著,心中暗暗揣測,這盒子會是誰送的?

素日裏極為敏感的何遇也好似未曾察覺到遲早早的目光一般,一路上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進了食夢館大門時,他才猛地停了下來。走在前面的遲早早詫然回頭,便見他攥了攥掌心的汝窯白瓷壇:“你好生待在食夢館內,我出去一趟。”

話罷,未曾遲早早答話,便捧著壇子面色匆促朝外走去。遲早早認識何遇許久,從來未曾在他臉上看到過這般神色,心下頓時有不安浮了上來。腳下意識跟著他朝外走了幾步,卻被何遇呵斥:“早早,回去。”

“我……”遲早早本想說同他一起去,可在看到何遇眉心微擰時,又飛快轉了話,“你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