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熏香破迷局(3)

白雪如蓋,傾幕而墜。

正有一搭沒一搭同劉媒婆說著葷段子的田四,聽到哐當一聲清響,回首間,便見低矮的柴門被人重重推開,一個身穿黑色鬥篷,撐著一把天青色油紙傘,定定站在門扉旁的石板上:“敢問這裏可是田四家?”聲色嘶啞粗糲,聽著如耄耋老人一般,可觀那人身形,最多超不過雙十之年。

“是啊!我就是田四,你找誰?”田四攏了攏滿是補丁的袖子,仰著下顎,一雙眼毫不避諱的在那人身上上下打量。

那人躍過石板,站在茅屋的檐下,將手中的油紙傘往上擡了擡,露出一雙精明銳利的眼睛:“我想同你做一樁買賣。”

“劉穩婆,她就是給那個婦人接生的劉穩婆。”遲早早一把攥住何遇的袖子,眸色急切看向那個黑衣人。

何遇不置可否,只抄手立在那裏,漠然看著站在檐下的黑衣人。

“小人家徒四壁,除了小人自己之外,就只剩下幾個嗷嗷待哺的賠錢丫頭,這位爺說要同小人做買賣……”田四的話還未曾說完,一個明黃的物件急急扔了過來,重重砸在他的胸口,田四被砸的踉蹌退後了兩步,口中的哎呦還未曾說出口,在看到那明黃袋子裏所裝之物時,一雙眯成一條縫的眸子登時湧起貪婪之色。

“我要你夫人新生的嬰兒。”

田四咬著銀子的動作一頓,忙不叠彎腰點頭:“爺能看上那賠錢……那丫頭是她的福氣。”話罷,田四迅速轉過身朝屋內走去,屋內燭火晃動間,隱隱傳來婦人的啜泣聲,與田四壓低的呵斥聲。

“那是他的親生骨肉,就算是個姑娘,但凡他能將她將養大些,她也定然會好生報答他的。他怎麽可以為了那區區幾兩銀子,就這麽毫不猶豫將她賣了。”夜風淩淩,似是穿過皮肉,滲透到了骨子裏,此刻遲早早只覺自己周身冷的厲害,說話間,牙齒都在不停顫抖。

田四一臉喜氣抱著剛出生的女嬰自門內走了過來,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將懷中的女嬰遞給檐下的黑衣人,末了又將縮在自己身後的小姑娘推到了面前,一臉討好笑道:“爺,我這幾個閨女也極聰明的,您看您要不要再挑一兩個,帶回家為奴為婢伺候您。”

“不必了。”那黑衣人垂首看了一眼懷中睡的正沉的女嬰,手中的竹骨傘柄微微一旋,冒著風雪又快步離開了。

“總歸是要被賣掉的,早些賣掉,那些稀薄的血脈之情,也能斷得徹底些,這樣豈不是很好。”何遇負手而立,身後有一樹綻的正熱鬧的灼灼紅梅,那熱鬧的胭脂色從何遇的袍角攀了上來,在盈上他臉上時,卻堪堪定在那裏,他倒垂如垂扇的睫毛上輕輕覆了一層薄薄的霜雪,一雙清雋的眸子此刻正冷清的厲害。

遲早早臉上的神色有些怔愣,雖說平日何遇也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模樣,可此時遲早早卻從他與平日裏別無二致的表情裏,敏銳察覺到了一股蒼涼的孤獨感。那種蒼涼的孤獨感就像是明明身處於鬧市裏,卻依舊孤身一人無助淒惶。

何遇的袖子被人輕輕晃了晃,遲早早似一只乖巧的貓,往何遇身畔偎了偎,“老板……”

“眉蕪噩夢之源我們已經找到了,現在去收取酬金罷。”何遇迅速斂了臉上的神色,長臂一撈,將掛在紅梅樹梢枝頭的竹骨傘取了下來,穩穩攥在掌心。

“眉蕪的噩夢之源已找到!?”遲早早詫聲道,隨即又迅速反應過來,“難不成那個假的劉媒婆就是眉蕪?”

“嗯。”何遇輕輕頜首,“易容術對畫皮師來並非什麽難事。”

遲早早臉上的神色還是有些呆滯,似乎還未曾反應過來。何遇寬袖一甩,周遭的茅屋似褪了顏色的山水畫,一寸一寸迅速變為透白。

空中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也在半空中凝了下來,隱隱有強烈的亮光兜頭砸下來,遲早早有些不適的眯了眯眼睛。再睜開時,他們已身處在鬧市街頭了。

周遭人來人往,有墨發簪花的妙齡女子,亦有身穿錦緞的俊俏公子哥兒,小販們悠長的叫賣聲一個比一個響亮。遲早早面上的喜色還未浮上來,何遇已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拉著她靈活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處清幽的大宅前停了下來。

“聞人府。”遲早早撇撇嘴,仰頭看著兩扇敞開的烏黑大門正上方的牌匾,有些不解看向何遇,“可是眉蕪的夫家?”話剛說完,又自個兒迅速搖了搖頭。當日眉蕪去食夢館時,何遇曾喚她眉蕪姑娘,若她當真成與人成了婚,那無論夫君在世與否,旁人都應喚她一聲夫人的。

府門前擺了一張桌子,有一個頭戴皂帽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子後,身前排著長長的隊伍,隊伍中都是些二三十歲,綰著發的女子,看衣著打扮皆是已成婚的。那中年男子手上捏著一張宣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人名,每念一個人名,便有一個女子從旁側的小門進去,時間或長或短,但大多皆是一臉喜氣進去,而後啼啼哭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