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嫁亡人至(4)

暗夜潑墨濃,茜燈紅燭影。

一身大紅羅裙的遲早早提著一盞緋紅色八角燈籠,順著青石小徑朝前走,每走過一個院子,她便會仰著頭去看檐角上懸掛的銅鈴方向,繼而辨認自己接下來要走的方向。

剛剛何遇告訴遲早早,順著檐角銅鈴懸掛的方向走,便能走到門口。接到客人之後,再按照檐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分別懸掛的四盞茜紅色竹骨燈籠中唯一亮的那一盞的方向走,燈籠所指引盡頭便是塵夢館。

遲早早尋到七個檐鈴時,原本無風自響的銅鈴聲驀的全停了下來。她還並未接到客人,是以周遭引路的燈盞也並未燃起來,四周黑的厲害,亦安靜的厲害,天地間似乎唯余她形單影只一人,及她手上那一盞螢火之光了。

夜風似有若無的輕拂而過,吹的遲早早遍體生寒。她不安的咽了咽口水,擡起燈籠正欲朝四周照照,迎面劈頭砸下來一個觸感冰涼的條狀,她呀了一聲,迅速朝後退了兩步。腳下一崴,手上松松垮垮的八角燈籠登時墜了地。

“我的燈籠……”遲早早伸手剛將燈籠拾起來,有急促敲門聲驀的響了起來。不過須臾間,便有亮光自她頭頂砸下來。目之所及,兩列粗壯的柳樹佇立在青石板兩側,上懸著一溜兒緋色竹骨燈盞,柳樹盡頭是一扇緊閉的烏黑楠木門,此刻那扇門正從外面被人敲的急促作響。

遲早早伸手抹一把頭上的虛汗,提著燈籠快步走了過去,剛行至門口,那扇門咯吱一聲便自行打開了。猛地有勁風自門外吹了過來,風中夾雜著淡淡的花香,跑得有些急的遲早早重重打了幾個噴嚏。

“阿嚏……真是對不住。”遲早早隔著面紗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笑笑去看來的客人。

那客人站在門外的台階上,一身素色衣裙,微微佝僂著腰,蒼蒼的白發上零星插著幾支廉價的艷色珠花。她顫巍巍站在那裏,一方帕子掩在臉上重重咳嗽著。

白發簪花君莫笑。看到這老嫗第一眼時,遲早早不知為何,心頭驀的躥起這句詩來。

那老嫗移開帕子,擡起一雙渾濁的眼,歉然看著遲早早笑笑:“我身子不好,還望姑娘見諒。”

看到這老嫗移開帕子後那張溝壑縱橫的臉時,遲早早不自覺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面紗。面紗下,一道突兀的疤痕從遲早早眉骨處一直蜿蜒到下顎,似一條猙獰的蜈蚣盤旋在她左側臉上。

“是我這張陋容嚇到姑娘了。”那老嫗見遲早早一副怔愣的模樣,忙不叠扯過帕子將臉掩上。

遲早早這才回過神來:“婆婆您多慮,來,裏面請。”說話間,她甚至還伸手去扶那老嫗,卻被那老嫗靈活的避開,雖說她咳的厲害,可步伐間卻是走的極為穩妥。

見狀遲早早也不再堅持,待那老嫗進來之後,正欲掩門時,這才發現剛才那老嫗帶過來的一盞閃著亮光的素色燈籠還擱在門外的台階上。

遲早早握著門柩的手一頓,快步躍了出去,吹熄了裏面的蠟燭,這才拍著手返身回去將烏黑楠木門重重掩上。

食夢館匾額旁的兩盞朱紅燈籠在店門被關上那一瞬迅速熄滅了去。有颯颯夜風拂過,將擱在台階上的燈籠吹的翻了個面,堪堪露出三個鎏金大字—聞人府。

遲早早提著燈籠將那老嫗引至塵夢館時,何遇正斜斜歪在紅木太師椅上,單手撐著頭,另外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懷中的朱紅雕花小香爐。

那老嫗顫巍巍扶著門柩進來,低低喚了聲:“館主。”在看到何遇輕輕頜首之後,才小心翼翼在何遇對面落了座。

“天寒地冬,喝盅酒水暖暖身子罷。”何遇擡眸漫不經心掃了一眼,正欲落座的遲早早登時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目光在屋內迅速環視一圈,快步走到何遇身側的紅泥小火爐旁,擼起袖子探出手正欲去提火爐上酒壺的把手時,手背重重被人拍了一下。

遲早早下意識一縮,一方素白的帕子錦帕便飄飄然落了下來。遲早早撇了撇嘴,撚起那方帕子放在酒壺把手上,拎起來徑自倒了兩盅酒水,挨個兒推了過去,正欲將酒壺放回紅泥小火爐上時,面前冷不丁便多了一個酒盅。她愕然擡首,只來得及看到何遇半個寡淡的側臉。

得了何遇的默許,遲早早一臉歡喜給自己斟了一盅酒水,重新在何遇身側落了座。那老嫗顫巍巍捧著酒盅,湊在鼻尖輕輕嗅了嗅,才送到唇畔輕輕抿了一口:“綠蟻酒。”

遲早早對品酒之事一竅不通,此刻捧著酒盅只覺鼻翼間清香醇馥,尾凈余長,想來這酒定然是上品。遲早早一臉小心翼翼捧著酒盅,輕輕抿了一口,旁側的何遇冷不丁開口:“不知眉蕪姑娘,想求什麽夢?”

“咳咳……”遲早早聽到何遇這般稱呼那老嫗,一個岔氣被口中的酒水嗆的直咳嗽,“咳咳……老板,你眼花了罷,這明明……是個婆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