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傅沖啟程那天,薛懷安臨時決定去送送他。

意料之外的是,在刑部大牢門口,薛懷安並沒有看見來送行的寧霜。

“沒想到薛兄會來。”傅沖笑了笑道,“其實心裏一直覺得對不住你,這次的事連累你了。”

“和你有什麽關系,是我自己愛管閑事。瓊州是海上的彈丸小島,據說瘴氣彌漫,惡獸橫行,傅兄此去要多多保重啊。”薛懷安說道。

“多謝薛兄關心,泰山大人已經打點好一切,應該不會很艱難。”

薛懷安搖搖頭,道:“唉,寧霜說了,你還是要自己小心,切不可把她父親說的都當了真。你現在於他已是無用之人,你以為他做不出卸磨殺驢的事情嗎?”

傅沖慘淡一笑,說:“那又怎樣,此去本來便有死在異地的覺悟,已是了無牽掛。”

“那孩子呢?也不會惦記嗎?”

“如果沒有我,恐怕霜兒能多愛孩子幾分吧。”傅沖說完,已是心灰意懶,了無生氣。

薛懷安於這樣人情間的糾葛最是摸不著頭緒,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傅沖,躊躇很久,才冒出一句:“你想太多了,這事你一力承擔,她怎麽會那樣想。”

“在她看來,我一力承擔,必然是受了她爹的好處,所以她寧願自己獲罪,也不願承我的情吧。”

薛懷安聽了暗想,那倒是,非但是她,就是我也這麽想。但他也知道此時總是要多安慰幾句,便道:“不會的,寧霜不會那樣不分好歹。”

傅沖勉強笑笑,像是聽了個並不好笑的笑話,說:“發生劫案那些天,我很早就看出霜兒和陸雲卿大約有所謀劃,畢竟是天天在一起的夫妻,她心裏盤算什麽我總是能猜到幾分。我可以不介意她和陸雲卿親近,也不介意她事事為葉鶯鶯著想。我只想在她被你和崔執還有她爹三人迫得心煩意亂的時候幫幫她,可是三番五次和她明裏暗裏地說,她不是不明白,卻就是不願意依賴我。你以為是她叫我和陸雲卿合作的,而我為了袒護她才說是陸雲卿找我合謀,對不對?偏生這一處我沒說假話,她沒有來求我,是我見她惶惶於崔執雷厲風行的手段,便自行找了陸雲卿做交易的。但不管我做什麽,她也只會認為,我是承她父親的情,才替她收拾殘局。”

薛懷安不想還有這樣一層曲折,不知再該安慰些什麽,一時無語。傅沖看看薛懷安,轉而道:“薛兄以後可有什麽打算?”

“我想帶著舍妹先去遊歷一段時間,浪跡江湖吧。”

傅沖聽了,臉上掠過一個極淡的笑容,那神情仿佛就是歸隱的江湖俠客看到要去仗劍天涯的少年一般。他略略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說:“浪跡江湖聽著瀟灑無比,可是事實卻未必如此。我少年時因為家中有幾畝薄田租種給佃戶,又學了些武功,便遊歷江湖,快意恩仇。可是到頭來,除了博得個虛名,卻是什麽也沒有。原本因為有田產,也是不怕的,可是泉州城要擴建,田產都被官府買去。官府倒是給了我家一大筆錢,原想著這些錢也能此生衣食無憂,可是時事變化之快卻是這般在人意料之外,物價上漲比之過去數十年都要快,我想去做些營生買賣又因為不懂此道而虧了大筆銀錢。後來,我父母先後得了重病,很快就將剩下的那些銀子花得精光,而我除去武功又身無所長,若不是霜兒的父親替我出錢醫治二老,恐怕我這個不孝子,就要這樣眼睜睜看著雙親因為我的無能而離世了。所以,薛兄還是要三思而後行,如今不比以往歷朝歷代,生活之嚴苛、人心之冷酷、金錢之強大、欲望之貪婪都是前所未有的,所謂浪跡江湖,倒像是一場大夢,夢醒過後,只有一身夜雨秋涼。”

薛懷安與傅沖之間從未有過深入的對談,忽然聽他這樣一席話,心中迷惘,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兩人相看無言,一時只覺蕭索非常,忽然風起,帶來海洋的鹹腥氣息,倒像是風中融入了誰的眼淚一般。

“如果想死在瓊州的話,那可是會辜負了你的俠名。”寧霜的聲音忽然傳來,只見她俏生生站在街頭,因為腹中嬰兒月數還小,身形依然苗條秀美。

傅沖沒想到寧霜會在此時出現,神情頓時有些狼狽,臉上不知是喜是悲,望著妻子不知該說些什麽。

寧霜走上前去,遞上一個小包袱,道:“都是些用得著的東西,收好。”

傅沖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了寧霜的手,兩人都如觸到尖刺般猛然縮回。於是包袱落在地上,兩人尷尬地互相看著,不知如何是好。薛懷安在一旁看得心裏難受,撇撇嘴,彎身撿起來,交到傅沖手裏。

傅沖接過包袱,好像鼓起萬分勇氣一般,說:“霜兒,我知道你心裏一直當我是你父親的走卒,即便這孩子,如果不是為了拿捏住你父親,你也是不願意和我生的。可是,我們成婚那日,我說過,我會承擔一個做丈夫的責任,我所做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當時那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