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人

初荷坐在離德茂銀號大門不遠的肉燕攤上,邊吃著熱騰騰的燕皮餛飩邊打量著銀號門前守著四匹馬的瘦小男子。受薛懷安不良偷窺癖好的傳染,初荷在閑來無事的時候也喜歡以觀察路人甲乙丙丁來打發時間,更何況,眼前這人怎麽看也不像個簡單人物呢。

這人起初是和另外三個男子一同騎馬來的,那一行四匹快馬踏碎了泉州城寧靜的夏日清晨,不得不讓初荷擡眼去瞧他們。四人穿著打扮極為普通,各自頭上都低低壓著一頂鬥笠,遮住了半張面孔。

福建夏日多雨,日頭又毒,人們外出行走多戴鬥笠,四人這樣打扮原本也沒什麽稀罕。只是初荷見這幾人鬥笠壓得低,心底就生了幾分好奇,越發想看清楚他們的樣貌,怎奈其中三人行動甚快,一跳下馬,就快步進了銀號大門。

這樣的大清早,除了初荷和薛懷安這種為了要趕早班驛馬出行的旅人或者客商,很少會有人來銀號,站在銀號門口負責拴馬迎客的小夥計因為無事可做而有些犯困,他見三人從自己身邊擦過,眨眼便已進了銀號,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職,忙不叠迎向留在原地看顧馬匹的那人,道:“這位爺,我給您拴馬去吧。”

小夥計一邊說一邊賠著笑伸手牽了兩匹馬往門口的拴馬石走去,那人則轉身從自己的馬上卸下兩個竹筐,一手拎著一個往銀號的後巷而去。

待到小夥計拴好兩匹馬再回來的時候,不見了那人,只有剩下的兩匹馬站在原地,心下覺得奇怪,四下望望,不見個人影,搖搖頭便將這兩匹馬也牽去拴馬石拴好。這工夫,那人已經從後巷轉了出來,沿著墻根兒慢悠悠走回門口,手中卻已經空了。他徑直走到拴馬石那裏,解下四匹馬那已經被小夥計系穩妥的韁繩,道:“有勞了,不過我們馬上就走。”

小夥計臉上掛著笑連說“無妨”,心上大約仍是為自己一大早就“白忙活”而有些不快,瞥一眼那人,就走回門口倚著墻繼續打盹兒去了。

初荷一直盯著這人,此時瞧見此人手中的竹筐沒了,心下奇怪,趁他沒注意,溜到銀號後巷想看個究竟。這後巷原本就僻靜,加之時間尚早,空蕩蕩沒一個人影,只有兩個竹筐正孤零零放在銀號後墻根兒下面。她緊走幾步,來到竹筐前,想要揭開筐蓋子看看裏面放了什麽東西,不料蓋子已經被固定死了。再仔細一看,兩個竹筐底部各自出來一條撚線,貼著後墻根兒似是向銀號大門口那邊延伸而去。

初荷彎下腰,捏著那撚線細看,不由得一驚,暗道:竟然是導火線。想來剛才那人貼著墻根兒一路慢慢走回銀號正門口,大約就是在邊走邊布下這導火線吧。如此看來,這兩個竹筐裏裝的莫非是炸藥?不過,他們要炸銀號的後墻做什麽?

銀號的後墻極高,她無從知道那墻後面是何所在,只是從常理來判斷,大約該是後院兒才對。空氣中隱隱有草料和馬糞的混合氣味飄來,如果猜得不錯,銀號的馬廄大概離這堵墻也不會太遠。

這兩筐火藥一爆炸,就算炸不到馬廄,馬也該受驚了吧。初荷想到這裏,心中模糊預感到什麽,來不及多想,拿出隨身小刀切斷了導火線,快步走出後巷。

初荷溜回燕皮餛飩攤子的時候,那人正牽著馬站在銀號門口四下裏觀望,瞧見初荷從巷子裏出來,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初荷心中發虛,即使隔著鬥笠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仍有一種被犀利目光上下探索了一番的不安感覺。

這些人要做什麽她心中大概猜到幾分,只是因為從未聽說過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樣的事,仍然不敢確定天下竟然有如此的亡命之徒。

這人要是見我從後巷裏出來,不放心又轉回去查看怎麽辦?花兒哥哥在裏面會不會有什麽危險?他該不會憑那種三腳貓的功夫就出手了吧?

片刻之後,初荷知道第一個擔憂顯然是自己多慮了。那人不過盯了她一會兒,不知出於怎樣的考量,並沒有回去查看。

也許他不認為我會發覺什麽,又也許現在守在門口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這些都已無所謂,如此情形,初荷更擔心銀號裏面的薛懷安會有什麽冒失的舉動。以初荷對他的了解,知道他絕非一個頭腦沖動、會毫不思量就挺身而出維護正義的家夥,但更可怕的卻是,這人在思量之後常常會做出更出人意料、匪夷所思的行為。如今也只能求滿天神佛保佑,他的大腦由於今天不幸被門夾了一下而與以往會有什麽不同吧。

焦慮之間,銀號裏傳來“轟”的一聲炸響,緊接著,大門猛地被人從裏面推開。門口的小夥計靠門邊兒站著,聽到響聲嚇得伸頭往門裏面瞧去,冷不防被推開的大門打在臉上,疼得嗷嗷大叫,隨即破口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