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沒有想到他等到的會是這樣一位公子。

弱冠年紀,少年與青年的交界邊緣,即使看一看也能感覺到勃勃的青春。

相貌俊美,但因為正處在奇異的成長階段,這樣的容顏有一種模糊不分明的特質,讓人無法判斷那些被上天眷顧所生的輪廓線會怎樣成熟起來,而最終將一個青澀少年變成真正的男人。

就是這樣一個人嗎?造了那樣精巧的火槍?

祁天有些不能相信。

他一直堅信,這世界上有少數人是可以憑借直覺去了解別人的,他就是其中一個。這是一種接近動物本能的直覺,在很多時候,能讓他在深思熟慮之前就知道如何趨利避害。所以,在他第一次看到銀記火槍的時候,手指觸到那被打磨得異常光滑的槍體,劃過那些復雜彎曲的弧形裝飾雕刻線,他就已經可以憑直覺去勾勒那造槍者的模樣。

那應該是很安靜的一個人,全部的熱情和創造力都隱藏在身體的深處,形成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之泉,只有他的指端會泄露這秘密,將這些熱情和創造力透過金剛石刻刀和砂紙留在火槍堅硬的軀殼上。

但眼前之人,太過明朗生動,血脈裏躍動的生命力像陽光一樣擋也擋不住。

祁天隱在鏡片後的狹長雙眼輕輕眯了起來,似乎是想要遮擋住眼前少年的明亮,好看清楚在那明亮之後究竟隱藏了什麽。

少年的身後,只不過半藏著一個少女,半大孩子的臉龐,眼睛清澈單純,略略帶著一點兒不安,纖弱而無害,幾乎可以忽略。

“尊駕就是銀記槍的制造者嗎?在下祁天,在祁家行三。”祁天按下心中疑慮,拱了拱手,說道。

本傑明扯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上前一步,伸出手,以生硬的腔調說:“你好,我是本傑明·朱,很高興見到你。”

祁天愣了愣,訝異於眼前之人的西式禮節和名字。他自己少年時代也曾在法國和英國遊學兩年,對於西方人的握手禮並不覺得別扭,只是全無預料之下,突然遇上這樣的事情,機變如他,也需要一瞬的適應時間。

他伸出右手,禮貌地和本傑明握了握,隨後手上微微一僵,頓了一刹,緩緩松開,說:“Glad to meet you.”

本傑明眼裏露出驚喜之色:“Glad to meet you too.I heard that you do like my guns.”

那是很純正的牛津口音,儼然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少年。

祁天不由得稍稍放下些心頭疑惑,心想:也許,這樣身世的人不能以常情來判斷吧。他的臉上浮出友善的笑容,說:“Yes, they are marvelous.If my English was not so rusty, I would give them more praise.”

本傑明眨眨眼,顯得異常機靈,重新操回漢語,以他的西洋腔調說:“那我們還是講漢語吧,我漢語不錯的,至少應該比你的英文強,我可以找到十種不同的詞來贊美你。當然,你要是想贊美我,用漢語我也是完全能懂的,你可以盡情地贊美我,沒關系,我不是一個容易驕傲的人。”

祁天在確認自己完全正確理解了這堆奇怪腔調的漢語之後,只能感嘆,自己一定是遇到傳說中的科學怪人了吧,就是那種頭腦因為在某方面特別發達,所以在其他方面產生異常的特殊人種。

他看了看本傑明身後的初荷,道:“自然要贊美,不過,在下還有要事想和朱公子單獨商談,我房中備了些酒菜,不如我們一邊飲酒一邊說,如何?”

“祁公子的意思是不讓初荷進去是嗎?那可不成。”本傑明很直白地說。

祁天忍不住輕輕壓了下眉頭,隨即反問:“這位初荷姑娘,是朱公子可以完全信賴的人,是嗎?”

“是的,她是我的左胳膊右腿,我什麽都不瞞著她。”

祁天輕笑一聲,道:“我聽說交易的時候你都是讓這位姑娘去的,你這樣躲在她後面是害怕吧,就像小雞要躲在老母雞身後那樣。如果就這麽大的膽子,那麽還是算了,奉勸公子不要再碰軍火生意。”

本傑明長於街頭和孤兒院,最是受不住別人說他沒有膽色,腦子一熱,忘了初荷的交代,大聲說:“誰怕了,那樣的小事我懶得去管。你說這麽多不就是叫我單獨和你進去嗎?進就進,不過,反正我會把我們說的回去都告訴初荷,我什麽也不瞞她。”

“既然這樣,那公子請進。我和公子商談之後,公子要是覺得想和這位姑娘說,就由你說去,在下沒權過問。”祁天說完,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初荷一看本傑明中了對方的激將法,完全忘記自己囑托過他兩人切勿分開,心中萬分焦急。無奈此時她什麽也不能做,眼睜睜地看著本傑明跟隨祁天步入客棧房間,一道烏木門板輕輕一合,將她和他們隔絕開來。

她的心一下子被懸在半空,一半是希冀,一半是擔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裏沒有任何動靜,她猜到裏面應該是有個套間,兩人一定是在那更隱秘的裏間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