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月的屍體是初荷在惠安城外的一片山林中第一個發現的。

待到薛懷安趕來,一見那屍身的慘狀,第一個反應就是用手掌去遮住初荷的眼睛。

他的手覆蓋在她眼睛上的時候,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雖然知道這樣做無濟於事,作為報案者之一的初荷恐怕早就把杜小月的慘狀刻在了腦海深處,可是,他仍然固執地希望,能以這樣的方式為她擋住這世界的醜陋。

雖然初荷從未再提起過那些可怖而傷心的過往,可是有的時候,他會在她的眼裏看到一種堅硬而冰冷的東西,好像是一些黑色的水在歲月裏凝成了千年不化的玄冰,沉在眼底,沉在心裏。

他不期望能讓這堅冰消融,卻以為也許能為之鍍上一層溫暖的顏色,那麽美的眼睛,如若總是暖暖看著人,多好。

然而這世界總是一再讓他失望,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發展,人們能夠航行得更遠,看到更多的星辰,生產出效率更高的機器,創造出更多的財富,卻讓心更加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記憶力的問題,他對自己幼年時代的印象很是模糊,幾乎記不起什麽具體的事件和人物,可是印象裏,倒退二十年,人們還是那麽閑適地生活著,在類似惠安這樣的小城鎮,幾乎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

而現在,到處犯罪橫生,在那些被財富拋棄的陰暗角落裏,被父母遺棄的女孩兒變成了雛妓,失去田地的農民變成了搶劫犯,遭老板解雇的工人變成了亡命徒。

而在那些被金錢光芒照耀的廳堂中,也不過只是表面看上去優雅體面而已,如同冰凍的河流,於虛偽的道德冰層之下湧動著欲望與惡念的激流。

也許這世界真的要改變了吧,而這些罪惡就是蛻變前的陣痛。

在這樣的陣痛中,有些人不幸成了世界車輪的犧牲品,這一次,是杜小月。

杜小月衣衫淩亂地躺在離山道不遠的草叢中,白皙的胸部和大腿半露在一襲紫衣外面,顯得格外刺眼。隔著被撕裂的衣服可以看見她身上有三五處傷口,下體處沾滿鮮血,一雙曾經明媚閃亮的眼睛籠罩著死亡的灰暗,直直看向天空,仿佛訴說著死不瞑目的怨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時正在這山頂茶室的初荷和同學們及早發現了杜小月,而平日裏對刑偵耳濡目染的初荷第一時間保護好現場,不讓任何人去碰觸屍體或者破壞兇案現場的一草一木,也不讓當時任何在山上茶室中的人離開,她自己看著現場,又找了一個仆役快速下山給薛懷安報信兒,這才讓薛懷安和李抗在趕到的時候看到一個幾乎沒有被破壞的案發現場。

李抗布置好隨行的錦衣衛去搜山,希望尋找到兇器之類的線索,自己則帶上初荷和剩下的幾名錦衣衛去山上茶室給被扣下的眾人錄口供,留下薛懷安和仵作齊泰一同勘查屍體。

薛懷安見初荷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山道上,這才安下心細看杜小月的屍體,然而只是掃了一眼,心頭便再次抑制不住地升起怒意。只見那早晨還在自家院子中低眉淺笑的少女,如今卻化作眼前一具冰冷的屍身,那樣紅紅白白的一副血肉癱在地上,突兀而霸道地彰顯著罪惡與死亡的真實存在,容不得人略微閃避,只得迎上去,以鋼鐵一般的心去面對。

仵作齊泰見薛懷安沉著面孔盯住屍體不說話,便彎下身自行解開屍體上的衣裙,細致檢驗起來。

齊泰四十來歲,方臉闊口,相貌老成,仵作經驗豐富,看了一下傷口便說:“腹部有一道六寸上下的傷口,左乳房下面有兩道三四寸的傷口,看樣子似乎是刀傷。以傷口的深度來看,腹部這道傷可能是致命的。”

杜小月的下體有些血肉模糊,陰道口沾著少量白色黏稠物,齊泰在野外不方便仔細檢查,粗粗看了一下,確認說大概是陰道撕裂的損傷所致,而白色黏稠物則是精液。

齊泰扭頭去看薛懷安,向他征求意見:“看來是奸殺?”

薛懷安眉頭緊鎖,卻並沒有去應,猶如沒聽到齊泰的問詢一般。

齊泰和薛懷安合作久了,知道這薛校尉雖然於刑偵斷案上頭腦靈光,可是一思考起來心頭上就裝不得別的東西,故而見薛懷安不理他也並不在意,只是繼續埋頭做事。

他將杜小月的手臂彎了彎,也不管薛懷安是否在聽,自顧自說道:“屍首只是剛剛有一點兒僵硬。”

這一次,薛懷安倒是有了回應,說:“如今是初夏傍晚,山中還有些涼意,以這僵硬程度來看,杜小月死亡的時間應該在一個時辰以內。”

這推斷和齊泰的推測差不多,他點點頭,道:“超不過一個時辰。”

“嗯,算起來,光那報案的仆從來百戶所花費的時間再加上咱們趕來的時間也要有小半個時辰,這樣的話,初荷她們發現杜小月屍體的時間大約和杜小月被害的時間相隔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