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聚

腳底已經濕透了,我把鞋子脫掉,看著遠方城市的夜景,以及城市上空盤旋不去、層層遊走的黑雲,忽然想起來,今天的天氣還不錯,至少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只是來的山路上還殘留了幾天前的積雪,在深夜裏靜靜地融化。

山頂還是幾年前的模樣,冬夜的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吹過,淩志傑躺在一旁的油布上不停地說著胡話,叫我再給他拿瓶酒。我只好又在散亂的酒瓶堆裏挨個翻了一遍,終於找到一只還剩著點底液的瓶子,塞到他手裏,無奈地笑笑。

淩志傑仰天將那些液體一口灌下肚子,隨手將酒瓶往山下使勁甩了出去,說:“阿寧啊,你真他媽太可悲了,怎麽喝都喝不醉,我真同情你,哈哈……我真同情你……我要醉了……我要醉了……哈哈……”

我看著他的模樣,也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這一晚,我們只喝酒,沒提淩玉,沒提昕潔,沒提王飛,沒提防空洞裏淩志傑開的那兩槍,就像小時候彼此將對方打得鼻青臉腫,第二天卻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繼續在一起瘋玩一樣。

而現在,我真想醉一場,真想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可正如淩志傑說的,我是個怎麽喝都醉不了的人,酒精從嘴裏灌下去,永遠無法被血液吸收,而是像汗水一樣立刻從腳底板裏滲出去,這種體質在現在這種時刻真的是一種悲哀。

我竭盡全力想要忘卻所有的悲哀,但它們被裹挾在那些雜亂的念頭裏,一直一直地糾纏在腦袋深處,無時無刻地想要冒出來,讓我無法停止……

酒精加上冬夜的山風,已經讓淩志傑徹底醉去,醉到睡過去,偶爾冒出一兩句含混不清的夢囈,像哭又像笑,也許,他又在夢裏見到淩玉了吧。

我在山頭坐著,整晚地和腦袋裏那些悲哀抗爭,直到遠方的晨曦從地平線上悄悄地探出頭來。

我將淩志傑背上車子,放倒在後座上,這期間他一直沒醒,只是又夾雜不清地說了幾句糊話,我也懶得理他,發動車子,往山下駛去。

開到淩志傑的公寓樓下的時候,我不得不把他弄醒,想讓他自己回去,但也許昨晚他喝得實在太多了,依舊含混不清地說著話,連站都站不穩,我只好扶他上樓。

剛出電梯門的時候,迎面碰到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見我扶著人也沒避讓,低著頭快速從我身邊擦著走過去,直接閃進了正在關門的電梯。

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也沒多想,繼續將淩志傑扶到他自己的房間裏,把他安頓好後,準備回家,可掏鑰匙鎖門的時候,忽然發現口袋裏多了一張紙條,我將紙條展開一看,上面寫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字:

今晚9點,西郊熱電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