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Why Try to Change Me Now(第3/7頁)

那個故事不算恐怖,卻讓他記了很久。故事裏說,有天晚上,Yoshida不在,她工作到很晚,到家已是淩晨。她在浴室的花灑下面俯身閉著眼睛洗頭,突然覺得有人拉她頭發,一睜眼,就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站在她跟前,一對漆黑發亮的眼睛,只有瞳人,看不到眼白,臉上、胳膊上滿是深深淺淺的綠色和紅色的苔蘚,身上穿著一件格子圖案的育克領連衣裙,已經臟得辨不出原來的顏色了。G剛想問:“你是誰?”只一眨眼的工夫,小女孩就不見了,留下的只有那只小手冰冷堅硬的觸感,以及那些青苔在皮膚上附著的粗糙感覺。

Yoshida不相信,但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反問道:“你沒叫?”

G搖搖頭,輕聲說:“有一天,我死了,如果有人能看見我,也希望他能對我好一點。”故作玄虛的沉默之後,她露出一個惡作劇的笑。

這個鬼娃故事讓Yoshida很久都不敢在淋浴房裏閉上眼睛,時至今日,他都不知道那個故事究竟是真的,還是純粹的玩笑話。理智上,他知道這不是真的,但他卻又是個典型的悲觀主義者,總覺得凡是他認為不可能發生的壞事情到頭來都會成真。而且,他也隱約體會到這故事背後深重的憂傷,沉甸甸的,不像個玩笑。

Eli York來訪之後的那個禮拜,幾日晴熱之後,天氣開始變得陰晴不定。Yoshida記得G對他說,這春夏交替時天氣跟她出生長大的城市驚人的相似,好像剛剛才有些春天的意思,一場雨、一天的大太陽之後,夏天就來了,而且來了就不走了。

天氣好的時候,公園的草地上,附近那些公寓樓的天台上,就會有形形色色的人攤手攤腳地躺著曬日光浴,女人們穿起鮮明艷麗的衣服,癡肥的男人滿不在乎地露出粉紅色的白肉。然後便是整整一個禮拜的豪雨,浴室的一面墻開始滲水,幾乎能看見水珠從老舊的沙色墻紙間沁出來,聚成老大的一滴,承受不住引力,滾落到地板上。生活,或者說命運,也在這時開始了它的起承轉合。

在那個短暫的雨季裏,Yoshida最清晰的記憶是關於一家做世界料理的小餐廳的。那個地方離他們的公寓不過兩條街的距離,總是營業到淩晨,名字很怪,叫Falling Slowly,聽起來簡直不像個吃飯的地方,卻又有點意想不到的詩意。

有一天,Yoshida在那裏吃晚飯,注意到店堂盡頭半開放的廚房裏站著一個年輕男人,那人說不上非常漂亮,卻顯得與眾不同。倒不是說他不適合這盤盞交錯的地方,恰恰相反,他身上那件白色廚師制服和他十分相稱,即使沾上了油跡也別有韻致,但他臉上卻總是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表情,讓Yoshida不禁想起那些老套的喬裝改扮的故事。那天之後,Yoshida又到那家店裏去過幾次,還總是跟G念叨起那個白衣的廚師,說一看就知道那人心腸很硬,卻又讓人忍不住要靠近。

“那Jaco怎麽辦?”G帶著點揶揄,提起他那個分分合合的冤家。

Yoshida還沒有從過往的傷痛中恢復過來,意氣用事地說:“白人是用來睡的,談感情還得是黃的。”

“那個廚師是日本人?”G問。

“不知道。”Yoshida無可奈何地回答,“我還沒跟他講過話。”

這答案讓G好一頓嘲笑,說是不是要她陪著一起去,Yoshida才能壯起膽子要到人家的電話。當天夜裏,她便拉著Yoshida去那裏吃夜宵。兩人剛剛在靠窗的高腳凳上面對面坐下,Yoshida就注意到幾米之外的玻璃墻後面那個穿廚師制服的年輕男人正看著他,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大多數時間,那人都只是低著頭做事,或者漫無目的地看著店堂內外進進出出的客人。

Yoshida心裏很高興,低下頭,壓低聲音對G說:“轉身,十點鐘方向,就是那個穿白衣的家夥,他是不是在看我?”

G臉上浮起戲謔的笑,裝作不經意地回頭,過了很久才說了一句:“不是,他沒看你。”

Yoshida不信,只顧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催問道:“快說,你覺得他怎麽樣?”

“他是直的。”G低頭喝了一口水,含著笑回答。

“不可能。”

“你盡可以去試試看。”她惡作劇般地慫恿。

Yoshida幾乎就要下決心了,但擡頭再看,那人已經不在那裏了。他有些失望,四處張望,卻連個影子都沒見到。直到他們結了賬從店裏出來,才在門口又遇到那個人,他已經換掉了工作服,朝他們走過來,沒有打招呼,只是很自然地對G說:“你頭發顏色變了。”

而她也很自然地笑了笑,解釋道:“工作的時候染的,我還是喜歡原來的。”

“我也喜歡你原來的顏色。”

“會洗掉的,大概要三四天。”G回答,又為他們倆互相介紹,“Yoshida,Han,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說完就對那個被她稱作Han的人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