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1892

自《泰晤士報》:

訃告

5月30日,懷特海文勛爵、皮拉斯特銀行前資深股東,於久病之後在他法國昂蒂布的住所去世。

“愛德華死了。”休放下手裏的報紙。

梅茜在他旁邊,兩個人坐在火車車廂裏,她身上是一件夏天穿的深黃色、帶著小紅點的套裝,帽子上系著一條黃色塔夫綢絲帶。他們要去溫菲爾德學校參加講演日活動。

“他是個墮落的廢物,不過他母親會想他的。”她說。

十八個月以來奧古斯塔和愛德華一直住在法國南部。盡管他們以前的作為令人不齒,但聯合集團還是支付他們與其他皮拉斯特股東相同的津貼。他們兩個都成了殘疾人:愛德華是梅毒晚期患者,奧古斯塔則得了腰椎間盤突出,大部分時間都得坐輪椅。休聽人說,盡管身患疾病,她依然在當地成了英國人社區的一位無冕女王,她為人做媒,調停糾紛,組織社交活動,傳播各種社交規則。

“他愛他母親。”休說。

她好奇地看著他說:“你怎麽這麽說?”

“除了這個,我再也想不出他的任何優點了。”

她深情地笑著,吻了他的鼻子一下。

火車喀嚓喀嚓駛進了溫菲爾德車站,他們下了車。托比已經在這兒待了一年整,而這也是伯蒂在校的最後一年。這天天氣很好,風和日麗。梅茜打開陽傘——那是用跟她衣服一樣的花綢布做的——兩個人朝學校走去。

自從休離開這所學校,二十六年來發生了很大變化。老校長鮑爾森博士早已去世,方庭裏立著他的雕像。新校長接過了那根惡名昭彰的白蠟杆,但他不怎麽使用它。四年級的宿舍還是在那個毗鄰石頭禮拜堂的老牛奶場裏。但他們也建了一座新樓,裏面的禮堂可以容納所有的學生。教育方面也變好了,托比和伯蒂除了學數學和地理,同時還學了拉丁文和希臘文。

他們在禮堂外面見到了伯蒂。這一兩年他已經長得比休還高了。這孩子生性嚴肅、勤奮,也很守規矩,不像休當時那樣總惹麻煩。他繼承的大多是拉賓諾維奇家的遺傳,休覺得他跟梅茜的哥哥丹很相像。

伯蒂親了他母親一下,跟休握了握手。“出了點兒小亂子,”他說,“我們的校歌歌片兒不夠了,就讓四年級生拼命抄。我得過去抽他們,讓他們趕快。演講以後我再過來。”他急匆匆地走了。休滿懷愛意地看著他,懷舊地想,沒出校門之前,學校的事情簡直都是天下大事啊。

然後他們見到了托比。現在的小男生不用戴禮帽也不用穿雙排扣常禮服了,托比戴了頂硬草帽,上身穿了件短外套。“伯蒂說,演講會結束以後,我可以去他的房間跟你們喝茶,假如你們不介意。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休笑了起來。

“謝謝你,父親!”托比又跑開了。

在學校禮堂裏,他們驚奇地遇見了本·格林伯恩,他顯得很老,也很虛弱。梅茜還是一如既往地直率,說:“你好,你來這兒做什麽?”

“我的孫子是優等生,”他粗聲粗氣地說,“我來聽他發言。”

休吃了一驚。伯蒂不是格林伯恩的孫子,老人知道這事兒。難道他晚年後心腸變軟了?

“坐我這兒。”格林伯恩命令道。休看了看梅茜,她聳了一下肩膀坐了下來,休也跟著坐下。

“我聽說你們兩個結婚了。”格林伯恩說。

“是上個月,”休回答說,“我的第一任妻子對離婚沒有異議。”諾拉跟一個威士忌推銷員住在一起,休雇了一個私人偵探,幾天時間就弄到了她通奸的證據。

“我不贊成離婚。”格林伯恩的聲音很幹脆。接著,他嘆了口氣,說,“但我到了這個歲數,也不能對別人的事情指手畫腳了。這個世紀就要過去了,未來屬於你們,我祝你們好運。”

休拉過梅茜的手,捏了一下。

格林伯恩轉向梅茜說:“你要送這孩子上大學嗎?”

“這我負擔不起,”梅茜說,“付這學校的費用都夠難的了。”

“我願意出這筆錢。”格林伯恩說。

梅茜感到驚訝。“你真太好了。”她說。

“我幾年前也應該好一點兒,”他回答說,“我一直把你當成只圖錢財的那種人,這是我犯的一個錯誤。如果你只為了錢,就不會嫁給這位皮拉斯特,我把你看錯了。”

“你並沒有傷害過我。”梅茜說。

“不管怎麽說,都是過於苛刻了。我本人沒有做過多少憾事,但這是其中之一。”

小學生們開始進入會堂,最小的學生在前排席地而坐,大一些的孩子坐在椅子上。

梅茜對格林伯恩說:“休已經合法收養了伯蒂。”

老人用銳利目光瞥了休一眼。

“我認為你才是真正的父親。”他直率地說。